秋老夫人从床后走出来,在她身后,那面带了夹层的活动墙缓缓移至合上,将墙内那条向下延至后山的密道,隐于无形。
她脸色极差,灰暗中透着青色,看着有几分暮气沉沉。
从来没有哪一次,从密道出来,她会有这种发疯一般的绝望,她甚至想一把火烧了那条尸和她自己。可是,那是她心爱的夫君啊,她靠着每日能见见他,才撑了这么多年。难道,因为自己命不久矣了,终于可以不再需要他了,才每每想要顺从心意毁灭他么?不,不,她和他要永生永世在一起,生而同寝,死而同穴,她对他只有爱恋没有怨恨,没有——
秋老夫人张惶地扑向床头,眼中带着漩涡般的迷乱,抖着手中从枕边摸出一个青瓷瓶,猛地倾向手心倒出了全部的药丸,胡乱地塞进嘴里,瞠着眼使劲咽了下去,然后僵着身子歪靠在床架上,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闭上眼睛一下一下无声地喘着气,约摸过了半刻钟,气息才渐渐趋于平缓。
她睁开眼,眼内原有的狂乱和躁动已为清明所覆盖,那些带着暮气的倦态,则掩在了一种刚强的精神气之下。
“明秀,去请南大娘过来。”秋老夫人行至外间,在小榻上坐了,方略扬高了嗓音道。
立刻,明秀便在门外答:“回老夫人,南大娘已在外候着了。”
秋老夫人便“嗯”了声。
很快,南大娘便推门进来,面带焦灼之色。“老夫人,云城有信来,夫人手上那些陪嫁铺子中最赚钱的几家……”南大娘喘了口气,“都出事了!不是买货的不收货,就是供货的不给货,再不就是掌柜的要请辞,伙计卷了财物跑了路,还有,卖出的东西吃坏了人扯上官非,还有几个陪嫁庄子,种果子的,全都遭了虫害了……”
秋老夫人的眉眼倏地竖起,“这都是何时的事?”
“这些事都是三日之内陆续出的,夫人觉得蹊跷,就用飞鹰给奴婢传了信,想问问老夫人,秋水庄近来可有得罪了谁?今儿是五月三十,路上飞鹰最多不过用二日时间,那么出事的日子应该是二十五日,也就是五天前。”
二十五日?宴请端云的日子。那日,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端云被刺,秋夜为救兰兮伤重,虽有几分做戏成分,却也教她看出他确实对那丫头有几分情意,于是顺势而为,在她身上下了冰间花,然后,只等着半月之内心想事成了!秋老夫人沉思着,后来,又是何事令她失了耐心呢,非要伸手拽了那已煮至半熟的鸭子出来,弄得这样乱?是那俩人在她面前卿卿我我?还是那幅该死的画?那该死的比翼同心钗?要不,就是那该死的曲子……她的宛儿兴高采烈地弹了来给她听,还兴致勃勃地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相随,宛儿,你可知?这支曲子本名就叫相随,那琴瑟相合相随的心意,连你也感觉到了么?那两个人,想着要相亲相爱相依相随啊,那她怎么办?她怎么办?她才是该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啊,她怎么能走开?怎么能?
秋老夫人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深思,疑惑,焦躁,狠戾,茫然,狂乱……依次出现又交替闪现。
南大娘初时以为秋老夫人是急怒所致,便屏息等她消气,谁知后来看她脸色变幻不定,又不完全像是气怒,倒像是魔怔了。唉,南大娘心中一声叹息,便将那份焦急按了按,且等着。秋老夫人的心事她也知几分,说句僭越的话,比起老夫人的事,夫人手上遭银钱损失倒不算什么了,本来这银钱方面的损失就不算什么,就算这些铺子关门大吉也只值那么大点事,怕的,却是这事里外透着古怪,不知道背后隐着些什么,这个才让人焦心哪。
良久,秋老夫人方渐渐恢复了那副肃容。
“明日,你便带着宛儿回云城……不,等下你回了棠园便加紧收拾,早些走,在城里歇一晚,明儿城门一开就往宣城走。”秋老夫人道。
南大娘愕然,如何就扯到小姐身上去了呢?
秋老夫人闭了闭眼,神色又多了几分冷凝,“秋水庄的东西,只要宛儿喜欢的,除了那落在地上生了根挖不走的,都尽可以带走,不方便随身带走的,写个单子,我让人理好了找镖局送去将军府,你让她好好儿想想,理一理,别留遗憾。将来,无事便不要再来梧州了。”
这话,听着真正像是交待后事。
南大娘顿时汗透后背,忙微曲身子陪着笑脸小心地道:“瞧老夫人说的这话,小姐要是听了,可就得嗔着您了!好东西是要带走,秋水庄却是不能不来的,不然,小姐还不得想老夫人想得天天以泪洗面呀?”说完,微微掀了半边眼角去看秋老夫人的神色,一看之下心中又是一惊,秋老夫人神色依旧,甚至更加肃冷萧条,并未如往常一般,只要提及宝贝外孙女,那神情是挡也挡不住的柔软可亲。
秋老夫人接下来的话,让南大娘真正死了心,接受了其确是在交待后事这一事实。
“上年生辰,宛儿帮我画的那幅画像,我看着极好,你们夫人还没见过呢,这次就带上吧,以后她们娘俩……要是惦记我了,就看看那画儿,逢年过节,不拘是一柱香或是一杯水酒,我……知道她们惦着我,也就够了。”
“老夫人……”南大娘眼眶酸热,听到后来,眼泪就漫了出来。老夫人当年如何疼夫人,如今又如何疼小姐,她都看在眼里,那真是放在心尖上都怕委屈了她们似的疼着宠着,只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