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厂呆过的人一般都习惯用大嗓门讲话,因为车间里机器声很大.赵二不敢怠慢,又回转身向写字间跑去.
到写字间外边,他敲了下门,里面传来声音:“进来”.赵二应声推门而入.
丁先生背对门站在窗口边望着外面天空中密密的雨点在风势的助推下争先恐后地撞进了写字间,以致窗口下的地板已湿了一片.丁先生将玻璃窗关了,然后回转身对赵二说:“你给我办一件事.”
赵二没吭声,等着老板将事情交代清爽.
“小姐在学校里上课,没有带雨具,外面的雨势那么大,一时停不下来.你到我们家找娘姨要上小姐的雨衣,到小姐读书的学堂里叫部黄包车把她接回来.”
赵二明白老板原来叫他干码事,他扭转屁股往回走,又听老板问了句:“车钿有伐?”赵二也没有摸自已的口袋是否有零碎的角子,就答道:“有”,飞也似跑出写字间.别看赵二是个农村来的,刚出徒的小工人,他骨子里很有大男人气概,别人有什么事求他,他总是有求必应,因此在厂子里很有人缘.
丁老板作为一厂之主对工人的反应和动向也很在意,他留意到从各个角落反馈来的信息,说这个小老乡为人不错,是个可朔之材.为了工厂的未来和女儿将来的依靠,丁老板早就运筹未来,在物色将来有可能帮他管理工厂的人才.
今天正好天公不作美,女儿可能因大雨阻拦而滞留在校.乘此机会叫赵二将小姐接回来,看看这个小老乡如何对待女性,对待自已的爱女……
赵二随手带了把已经破旧的油纸伞出了工厂,先到老板在附近石库门弄堂里的宅弟向娘姨取了小姐的雨衣,随后直奔学校.
雨水像打翻了的水桶往下倾倒,赵二起先还撑启那四分五裂的油纸伞,跑了几步他感到那油纸伞不但抵挡不住雨水的侵袭,反而成了他快跑的累赘.于是他索兴将纸伞收起,毫无遮盖地在狂风暴雨中裸奔起来……
上海的黄梅天虽说有雨水侵淫对人们的生活造成诸多不便,但就气温而言,
对人体还是蛮体贴,蛮温馨的,不用担心风寒侵入人体,造成伤风,现在叫感冒.赵二赤身跑着跑着不但不感觉到冷,反而越跑越欢,一脸水珠分不清是汗珠还是雨水.他用手掌抹了下脸盘,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意,是啊,到上海转四年了,他从一个喜欢七弄八弄瞎捣鼓的男孩成长为一个称职的保全技工,他的头上有自已一片天空.
上海,我来了!赵二心底里真想扯破嗓门大喝一声,但他还是克制了自已的yù_wàng:一种成功的喜悦.虽说伲出身在乡下头,乡下人就不能闯上海了吗?外国瘪三,“红头阿三”来得,我伲为啥来不得?我伲老板也是外地人,我伲老板的爷老头子,老老板也是外地人,老先生还是走前门进来的,硬碰硬考上进士,奉朝庭之名到上海来做官,来管上海人的.再往前呢?上海与伲无锡太湖边上的乡下“一脱死样”,一片滩涂,是摸鱼捉虾的地方啊!
不到三四年辰光,伲已成功转型为上海城里厢人勒,伲算是运道好得额角头碰到天花板啦!一路都碰到好人,比如讲,撑船阿大为我伲“找事体”(沪语寻工作),现在厂里厢的老板是伲老乡,伲学生意辰光的师傅对伲像对伊儿子一样.
现在我满师了,勒厂里厢蛮吃得开兜得转,老板和厂里厢人都对我蛮好格,所以伲一点也不想家.
上海像我伲这种外地人勿要太多噢车格,踏三轮车格,烘大饼煎油条格,剃头修脚格,做娘姨格,哪一个不是外地来的,上海本地人很少做格种生活,伊拉宁愿在乡下头种种菜,与伲乡下一个样,“食有余,寝则安”.
伲无锡乡下的父母和撑船的阿大仅来看过他一次,近四年来伲一次也没有回过乡下老家,即便是过新年,也是在上海一个人过的.与其说乡下孩子一踏进花花世界,满眼尽是黄金甲和红男绿女,把伲给迷昏了,不如说是有交关事体都是因缘际会,碰到了就是缘份啊.伲又勿像孙悟空有分身之术,伲不过是个乡下小囡,只好将就啦!
比如讲临近年关,上海城里厢人在忙着过年的事,在乡下有老婆孩子的工人都忙着向老板请假回去过大年.厂里老板怎么想的呢?“在其位谋其政”.厂子是他的命根子,丁老板想留个人看看厂子,还得要找个诚实可靠的人,他物色来物色去,最后还是将目标停留在赵二.
丁老板找他要他过大年时留在厂里看厂子,他毫不犹豫地当场同意了,丁老板由此开始起重这个小伙子.老板心知肚明,用上海话讲就是迪个小囡会“做人”,懂得知恩图报.
赵二尽管年纪不大,初涉人世,也许是“隔代传”的原因吧,小小年纪的他就表演出与一般农村孩子不同的意识和状态,仿佛他生下就是准备跳出农门的,他喜欢上海,喜欢他的繁华和包容,他要做个上海人.科学的基因理论承认人的基因传递可历经n代而不走失.生活现实中也不乏出身农家的天才歌唱家,画家……在西藏有传世喇嘛.人的梦想就是现实的前奏曲,那时候没有“北上广”,一纸户口等于人的“魂灵”的事.户口就是户口,登个记而已,那像现在户口搞得越来越神秘兮兮,真正捞横挡的是权力之手.
丁老板没有找错人头.赵二,这个外来的上海户头在举家欢腾的新年为丁家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
除夕之夜,上海万家灯火,一户户上海人家的屋里厢,无论是有铜钿住豪宅的,还是住板壁透风的“滚地龙”棚户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