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愣住了,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眼中的迷茫退去,逐渐看清了对方真正的模样:盔甲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和铁锈,面目铁青接近紫黑,黑色的血迹遍身都是,一个个缺胳膊断腿,几乎没几个是囫囵的。早该发现的,这样的伤势,这样的残疾状况还能在战场上厮杀,他们早已经不是活人了。
鬼将军卸去了所有的防备,张开双臂,热泪盈眶:“请兄弟们将我千刀万剐吧!是我的错!我没能请来援兵,让你们丢了性命!”
一个粗糙的手掌落到了他的头顶,那是拿过农具锄过地耕过田,又笨拙地持起武器守卫自己家园的手,所以没有办法做到贵族那样细嫩平展,甚至带着粗粝的口子。
这双手并不孤独,鬼将军的手下几乎全都是这样粗糙的劳作的手,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们心眼少,目光也是善良而淳朴的,被欺负了也不敢反抗,唯唯诺诺。
他们拼死护送他突围前也是用那种淳朴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他的身上,因为他们的家里,还有妻儿在翘首相盼,日夜牵挂,然而,她们却再也没能等到他们回去。
鬼将军闭上了眼睛,束手待毙,然而那双大掌确是轻轻地放在了他头顶,没有什么力道,接着豪爽的大笑便响起来了。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大笑,越来越多的手掌落到了他的头上。
“说什么呢?将军,搬不来救兵又不是你的错,怪只怪该死的皇帝老儿,给我们粗制滥造的武器装备,还派我们来抵御敌人最精良的军队……”
“您绞尽脑汁地帮俺们想主意,想的头发都白了,俺们都知道。多亏了您用兵如神,俺们才能活到被围城的时候,说起来俺们还要感谢您。”
“是啊是啊,将军爱民如子,不,爱兵如子,我们都很感激您。”
“死了就死了吧,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至少死的时候,老子不是个孬/种。”
“来之前,我们就做好心理准备不能回去了,将军不要自责。”
“这下子好了,一起去投胎,来生还做兄弟。”
“是啊,是啊,一起走吧。”
残缺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站好了,他们勾肩搭背,拥抱微笑,祝愿彼此好运。
鬼将军说:“恩人,开始吧。”
为了确认他们已经没有缺憾,萧逸问面前的鬼军队:“所以,你们都准备好了。”
一张张面庞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全然没有死亡带来的阴霾,他们一起向着萧逸点点头。
鬼将军手一挥,大吼:“兄弟们,列队!”
刷!一个个士兵昂首挺胸地排成生前军队的行列,整齐,笔直,纹丝不动,目光坚毅而从无动摇。似乎他们还是严阵以待随时能冲锋的活生生的好儿郎!
萧逸回头看向水印:“师父。”
水印点点头:“知道了。”
说着,她的手伸向了昭泽,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骤然起了滔天的巨浪,形同一个大掌,不停地向着天空拍击而去,一浪更比一浪高,水起云涌,随着巨浪的形成,源源不断的灵力汇聚到她的手上,被她注入到萧逸画好的渡魂法阵上。那个法阵横纵各千步,将数千个士兵们一起囊括其中。
白光从前所未有巨大的法阵上亮起,将士兵们罩在其中。
不知道谁开头唱起了悲壮的军歌,由一声到分不清谁的声音而起,渐渐汇聚成一片,苍凉的调子高高地盘旋在水云之上,唱的人须发皆白,众生皆哀,似乎天地都老了。
他们在唱着远去的家园,不可会面的亲人,以及不复存在的故国。那是铭刻在他们灵魂里的东西,即使身死,也不能让沸腾的热血冷下来。
护我国土兮,保我家园;
告别双亲兮,离开妻儿;
上马杀敌兮,百死不悔;
马革裹尸兮,魂归故里。
最后鬼将军对他们颔首:“那么,诸位,来生再见。”
士兵们慨然相应:“再见!”
白光消失之时,所有的士兵包括鬼将军全都不见了。
送走鬼将军和他的士兵们之后,萧逸和水印从那个阿婆的口里听到了鬼将军离开之后的情形。
狄人被源城负隅抵抗的士兵们激怒了,又派来了十倍的兵力强攻源城,终于将孤立无援的城门打开,冲进了城里,实行了血腥野蛮的屠城政策,是时,三十万大军仅剩余数千个伤残士兵,他们无一投降,全部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为守护城中百姓流尽了最后一滴心头血。
狄人为了泄愤,将动弹不得的重伤员活埋,然后在城中喝酒吃肉地狂欢,凌/辱妇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们哀哀哭泣,却没有人来救他们。
到了晚上,那些活埋了重伤员的地方的土壤突然动了,紧接着,被活埋的士兵们从地底下钻出,冲回城里,继续开始了无休无止地战斗,被砍断胳膊,他们也不怕疼,还是继续往前冲,被砍断腿,继续爬向敌人,一心一意地将他们杀死。
不管怎么杀都杀不尽,狄人士兵吓破了胆,急匆匆地从城中退出,再也不敢踏进源城半步。百姓们得救了,他们向着这些可敬的士兵们跪下道谢,然而士兵们再也听不到了,他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作战,直到将军搬来援兵。
最后,因为死的人太多,源城发生了瘟疫,源城百姓们只好向着士兵们磕了最后的头,挥泪告别家园,向着远处迁移。
此后三十年,狄人们不敢入侵大庆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