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八年冬至前夜,江左建业冷风飒飒,犹如妖兽嘶吼,夹着更鼓的遥响和鹅毛大雪卷过太极殿巍峨的宫墙,抛在黄门令蔡玖后颈和脊背沁出的热汗上,仿佛千钧之力压得他生生打了个冷颤。

“鬼神勿怪!鬼神勿怪!”,蔡玖念叨数声,卷起袖摆拭去滚出漆纱笼冠的汗珠,这才低声喝来近旁的宫女:“再唤人去请二位女史,只说陛下有恙,请她们速速入得台城……”

年小的宫女低头诺了,乍一抬首却见御道上摇曳过点点火光,隐隐照见被夜风扬起的女官衣带。

再见身边的蔡黄门已经顾不得抹汗,忙扯了被风鼓起的袖子就迎上前去,未等他开口,就见着了绛纱复裙的明丽女子已经殷切地一把攥住了他,同行的温文女子扬起豆青色的广袖,覆住了妹妹的手道:“阿佩,莫要失了礼数。”

这二人长得一般模样,丽色双生天成,乃是陛下身边第一得意的人物。

蔡玖忙禀道:“二位女史,下官也是无法。陛下从亥时封了殿门,如今已过三更,若是误了明日的亚岁祀礼并朝贺,恐难以收拾啊!”

难以收拾的自然是他们这些下人,陛下为那琅邪王氏的郎君,哪年不要闹个几遭。这位郎君出身清贵、才高卓绝,美名甚至传到了北汉国那头去,难怪天下至尊也丢不开手了。可陛下偏偏挑了冬至闹到封了殿门,令蔡玖心中暗暗叫苦,这时听中书监女史楚玉问道:“蔡黄门可知今日陛下所为何事?”

楚佩不耐,上前扯了姐姐的袖子,嘴皮子利落道:“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那个王慕之?陛下如今身怀六甲,他却夜访台城武卫营,打量咱们都是傻子呢?”

“住嘴!”楚玉蹙起双眉,喝令妹妹不得在台城内胡言乱语,她声音柔细,却自有威仪,楚佩甩袖做委屈状,可惜面对的是姐姐和一个太监,无人怜惜她天真直爽,到底讷讷不敢多言。

因事紧急,楚玉拿了太极殿令牌命禁卫启开殿门,太极殿西堂内烛火通明,却莫名阴冷。二人从廊下疾步朝帝寝式乾殿而去,因恐那位陛下闹得失态,并不许宫人跟从。

及至内殿,却见廊外花丛里立着一个小小人影,竟是年方六岁的太子安。

孤冷的江左寒夜,这稚龄孩童只着了江东太未布所制的细葛中衣,立在冬意森森的锦石地砖上。内堂人声嘈杂,乳母和随侍都未发现他从床上惊醒爬起,楚玉瞅见孩子下衣里甚至模糊透出水渍来,心下大为不忍,忙让妹妹解了外衣将这金尊玉贵的孩子抱起,柔声抚慰道:“殿下莫怕,让阿佩带您去更衣。”

曹安却直直盯着不远处敞亮的内堂,从楚佩怀里伸出冻得僵冷的指,指着烛火最盛的一处道:“母亲拔了剑……”

锦石阶上宫人跪了一地,大魏龙雀寒凛劲锐,夺目之处胜过东海鲛人脂灯,剑锋过处犹如割面劲风,势蕴万仞。握剑之人背门而立,身量高挑,细单中衣外只披绯色广袖织锦曳地长袍,乌油长发泻下如瀑,却在腰腹处蜿蜒出一道浑圆的曲线,月份已经不轻。可她腰背越发挺直,不动如山,从楚玉的角度只隐约看到冷艳若玉的侧脸上的那双眸子,灼灼如一团烈火明艳了整个阴沉冷郁的吴地旧城。

少帝曹姽对亲信楚玉的呼喊充耳不闻,她的妙目顺着剑锋,目光半是不解半是怨怒地直射在面前伏地的女子身上。她的长子安已六岁,第二个孩子不日就将临产,然而深宫禁苑的生活让她的脸色一如少女的明皙苍白,就如她此刻白茫一片的脑海,她不明白江左名门的女郎,陆氏豪族的嫡女,还是台城内的三品秉笔女史,怎偏生要做这下贱勾当?

陆亭君哭得钗摇鬓散,早已什么都顾不得了:“陛下这是要杀了我?我何惧死,只恐再不得见慕郎!”

慕郎!慕郎!琅邪王慕之,先帝亲自为她甄选的夫婿,十八岁便察举为七品太子洗马,尚了少帝后恩封为吴王。

但是这亲昵的二字此时却从别的女人口中唤出,而这个女人在冬至前夜值宿宫中,却被中宫常侍发现匿于吴王寝宫显阳殿。曹姽素来见不得女子近王慕之的身,显阳殿中从无宫女侍奉,偏这陆亭君明知故犯。加之一番查探之下,宫人竟从她身上搜出一只双兔怀月佩美玉来。

望月而孕,口中吐子,兔历来便有夫妻和合、繁嗣昌隆之意,当日这一双玉佩曾被少帝与王慕之二人供奉于鸡鸣山永宁寺。

如今王慕之的那块到了别的女人手上,个中深意让人不敢细思。楚玉瞥见地上碎裂的美玉,心知今夜天子之怒非同小可,只见曹姽素手一颤,神兵龙雀的刃便往前送了送,寒光耀在陆亭君面上一闪,照出她噤若寒蝉的凄惶模样。

饶是这平日养尊处优、温雅识礼的陆女史裙子下的两腿已抖如筛糠,可她铁了心字字句句都要扎曹姽的心窝:“我如何叫不得慕郎?妾额发初覆,便识得慕郎,自小两情无猜,每值上巳便做曲水流觞之戏,游马踏青之行,若不是先帝,先帝……。”

曹姽只觉其人可叹可笑至极,她站了许久渐觉腰腹沉重,手中龙雀却强撑着分毫不抖,她掀唇冷笑道:“慕之出自南渡的北地高门,你不过是江左陆氏的一介凡女,你且问问王司马可愿让慕之与你结缡?”她反手拿剑鞘轻蔑地托起面前女子惨若棉纸的脸:“你与他曲水流觞,朕亦与他走马步射。你给得起他的,全天下的女子都能给!而唯独朕,偏偏能


状态提示:第一章--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