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康拓在马厩里才栓了马,就见曹姽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想是因什么事气急了,马厩里杵着一个大活人都看不见。蔡玖自然是明白人瞧见明白事,忙忙地就想刹住脚,却见曹姽背后似是长了眼睛,用饮马槽里的水将康拓泼了个正着,蔡玖想要警告已是来不及,那声“小心”只好卡在喉咙口,只见康拓脸虽阴着,说出的话委实暧昧不明。陛下往日胜似男子,这会儿却情不自禁露出小女儿情态来,在康拓露骨得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之下,夕阳炙热得仿若火烤。
蔡玖心知自己待下去是碍人眼,赶紧退了出去,想着也不好走太远,要给陛下守着才是,便打发了近处一个小黄门去给康拓取一身干净衣裳,自己便守在马厩入口仅有十步远的所在。好在天色已近黄昏,扎营处炊烟袅袅,并无其他人往此处而来。
曹姽不防那原本远在天边的人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又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取笑自己,便弃了饮马槽讪讪道:“并不知是你,还以为是那个混蛋刘熙。”
说完在身上寻摸一下,慢腾腾递了块帕子过去,那帕子素洁并无寻常女儿所爱的花样,瞧着干净可喜,康拓却不打算接受这份好意。作势把湿淋淋的发一甩,把那些个水珠都招呼到了曹姽身上。
曹姽“啊”地一叫,已是来不及避开,顿时也遭了秧,只是面前的男人的脸色刚刚因此松动了半分,又立刻冷凝起来。
当年秦岭之事虽时隔多年,刘熙其人无耻阴毒仍历历在目,康拓便没了调笑的心思,拽了曹姽的手入了马厩深处,他是重情之人,面相上双唇厚实、线条柔和,如今紧紧抿在一起,倒和平日光景大有不同,曹姽觉得有意思便“吃吃”笑了两声。
康拓黑沉沉的眸子瞪她:“你还笑得出?!”二人站到草料棚子后头,康拓居高临下看着曹姽:“发这样大的脾气,刘熙他做了什么?”
“他敢对朕做什么?无非恶心恶心朕……”曹姽不愿意提那个恶心男人,噘着嘴把脸撇到一边,夕阳照在她面上,照得光洁的侧脸一片的金灿,像是佛堂里的童女金身,好看至极也高贵至极。康拓眯了眯眼,想把那似乎不可接触的金色抹去,一眼却看见了曹姽嘴角的小小红痕,陷在浅浅的笑涡里,他心里一跳,又不自禁地沉了下去,莫非是王慕之……
他们是夫妻,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康拓仍情不自禁伸了手去碰触那点红痕,闷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什么?”曹姽伸手去摸,意外竟有些刺痛,她心里有怨,拍开康拓的手道:“关你什么事?”
蔡玖站得腿酸,突然觉得有东西在蹭弄自己的衣摆,低头一看竟是曹姽养在身边的白猫狸奴跑了出来,想是肚饿没人理会,扒着蔡玖直叫唤。这只狸奴是衔蝉奴的小崽子,衔蝉奴在先帝故去后不久便在宫中安然老死,曹姽拣了一窝下的其中一只小猫赐名狸奴,这狸奴是只通体雪白的小公猫,因皇帝和吴王没有夫妻之实,倒是容得这么个小畜生日日占据陛下枕边。
狸奴叫得凄厉得恨,蔡玖唯恐搅了曹姽好事,连忙把狸奴抱到怀里,嘴里喃喃道:“哦哟,小祖宗,快别叫了,陛下有要紧事啊要紧事……”
外头那点动静,里边两个身手不弱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康拓弯了嘴角道:“所以,这是狸奴弄的?你让它上榻?”
曹姽气鼓鼓地道:“话说得真难听,朕也并非要养那小畜生,只是那时候我们都失去了母亲……”也没觉得把自己和一只畜生相提并论有何不对,她讨厌衔蝉奴,这事情不会变,但是那只猫却已经带上了曹致经年的气息,曹姽不能说没有触动。
“我不在你身边,你养什么都好,”康拓摸摸手背,曹姽先前那一巴掌拍得可不轻,好在他皮厚肉粗也不妨事,就着曹姽的挣扎硬是又拽住她柔声道:“就是不能让其他东西上了你的榻。”
“其他东西……”曹姽“咯咯”笑起来,身体却从僵硬逐渐放软:“你是指朕养的猫狸奴,还是……还是朕名义上的丈夫吴王王慕之呢……”
“都不行,哪个都不行……”康拓几乎是在叹息,他出身不仅低下,更可说是极度卑微,年少时他与母亲在北方豪强的庄园上为奴,因为勤劳聪明也常得主人赏识。他曾见过数千顷的大庄园,最精致肥沃的土地被挑选用来种植名贵的牡丹,那样娇贵柔嫩的花朵,被身为奴隶的自己看一眼,都仿佛是亵渎。
他几乎穷尽半生,辗转流离,才得到今天这般的地位。他遇到一朵含苞牡丹,并非精贵的倾城名花,它开在高处的荒原上,开在苍凉劲猛的风里。康拓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自己不伸手采撷。可那香气馥郁、花瓣洁嫩,他受其蛊惑,无法自禁。
而那牡丹更是柔顺了茎干枝叶,恣意俯就,世上若还有男人能够抵抗,康拓确信自己并不是那个男人。尤其是曹姽在自己面前俏皮任意,他更是十分快活,只有被娇宠、被深爱,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他不知太师写信给义父是何意,就算王道之没有告知,他也不放心曹姽去见刘熙。于他而言,为搏曹姽一笑,他甘于厉兵秣马,倾城无悔;但刘熙显然更有资本,康拓自己都不信,无家无国,谁可搏红颜一笑?
曹致临终前的质问,的确刺伤了康拓以为早已不存在的自尊,即使他自己不愿意承认。
曹姽见他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