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致摆摆手示意荀玉不必上前,自己拈了一枚鲜红水灵的荔枝出来,她手指修长干净,毫无娇柔无力之态,既不涂丹蔻,也非洁白无瑕,而是纤长有力,带着隐隐可摧折一切的力度。
她不慌不忙将荔枝灵巧地去皮,露出里头鲜亮如醴酪的果肉来,并不食用,反而对裴红丹道:“荔枝本不是贵重果品,只是在远离岭南的地方吃用新鲜荔枝,非巨大的人力财力不能办到。所以裴氏,早年你也是有资格享用的贵人之一。”
裴红丹在周威手下并没有讨着好,周威一心都在曹姽和战事身上,连挑衅的机会都不给她,将裴红丹手脚紧缚、割去舌头,一路严加看管押解到京城,不过是将她当做一件比俘虏重要不到哪里去的东西。
然而当曹致见到这个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女人,又详看了曹姽的上疏之后,却重新认识了这位裴氏贵女,一个明明应该历经离乱、矮入泥尘的角色,却生生在乱世挣扎那么久,这次还险些酿出大乱来。
这世上,能做大事的女人不多,可这仅有的几个,却足以令天下男儿侧目。
因此曹姽一直并不恨裴红丹,甚至怜悯她的不甘于命运,然而这个女子如今犯到她手上,也到了不得不除的时候。
曹姽在掌心里玩弄了片刻那枚晶莹的果仁,才沉沉说道:“裴氏,这天下有野心的大多相同。我不管你是想复司马朝也好,想自己登顶也罢,这天下……至少这江左已经姓曹,无可更改。这世上东魏女帝只得一个,”她眼神复又狠戾:“我的孩子应该也已经让你体会到,我曹姽的血脉合该立于这天地之间。”
裴红丹缺了舌头的嘴冒出“呜呜”乱叫的怪声,有小黄门悄悄进来,捂嘴绑缚有之、手捧白绫有之,动静利落干净,就连铺在锦石地面的绣毯都丝毫未乱。
小太监们抬着裴红丹软成烂泥的尸首出去时,却与慕容傀擦身而过,慕容傀也未变色,理也不理,抬脚便进了东堂。
他一个八尺大汉,正当盛年,若是方才那些小黄门中有哪个大着胆子敢去看一看他的脸,必定会发现这个辽东之主此刻却老态毕露,恰如一个红着眼睛的憔悴老兔子。
荀玉在慕容傀进门后便令人将殿门闭上,曹致晓得他伤势才愈,语气也比往常缓和:“沿海贼患已除,岭南冯太守上书要褒奖有功之人,虽那些奴隶大多都是些胡人,不过若是一个帝王有总揽天下之心,那么天下万人皆是子民,朕打算将他们编入军中,虽不是良民,反能屯田过活、为国效力。”
“随你!”慕容傀嗓音干干的:“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如果你要问的是阿奴,”曹致反而兴致更高了,仿佛在逗弄慕容傀这只急赤眼的老兔子:“你看我们的小女儿,她不但仗打胜了,还令武宗周家的嫡子拜在裙下,如今会稽、永嘉又尽在掌握,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我们做父母的,都是盼着孩子能独自行走人世间的。”
慕容傀恨恨道:“阿奴不过是个小姑子,今年也才十一。”他突然想起曹致也是个女人,而在曹姽这个年纪,这位女帝已经打造了堪称当世第一堡的曹家坞堡,慕容傀登时无言以对,只好憋出一句:“狠心的女人!”
曹致皱皱眉,眼光垂落在慕容傀襟前,她知道这男人虽捂得严实,里头却是缠了厚厚的浸了药的裹伤布,江左为了海贼焦头烂额之际,逗留建业的燕王却着了高句丽余孽的道。
若不是慕容傀王帐下的八柱国将军之一宇文护的女儿宇文燕警觉,慕容傀即便不死,恐怕此刻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将近有十多年的时间,她或者慕容傀都再没有受过伤,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就如战场上马蹄扬起的烟尘,被掩盖在江左春风细雨的落花之下。
思及此,曹致垂下眼,并不看慕容傀:“你还有力气来找朕的麻烦,看来伤势没有大碍了。”
慕容傀见今日有台阶可下,便不客气地大步站到曹致的面前,这才发现曹致今日端的是好心情,竟自己亲手拨了几个圆滚滚的荔枝。慕容傀瞪了一眼贴身侍候的荀玉,见她识相地转开眼睛,突然伸手拉高曹致,就着她的手吞了她掌心里的荔枝。
那荔枝是几乎把驿马跑死才送到建业的,摘下不过两日不到,用冰块封裹,色莹汁润,落入慕容傀口中满嘴生香,他粗粝唇舌咬合着果肉吮得“啧啧”有声。
曹致大为尴尬,挣不过慕容傀的力气,又怕牵扯他伤口,低声叱了句:“住手,这里是东堂。”
荀玉见此景只得匆匆避出去,耳边却听到慕容傀咕哝一句“不动手,那我动嘴!”。她老脸一红,只好守在门外,不一刻却听里边案盏倾覆的声响,荀玉正担心着,反倒是慕容傀气势汹汹地推门出来,他嘴边还挂着一抹血迹,也不理荀玉,粗粗拿袖子摸了摸唇角伤口,愤然离去。
荀玉忙去看曹致,见她圆髻未散,只是脸色微红、襟口略歪,看上去也还镇定。
她有点怨恨慕容傀,饶是曹致这样的女子,到底在内闱之中仍是弱势。当年初初成婚的曹致不过十六岁,被三十出头的慕容傀带入鲜卑王帐的时候,真的就不害怕慌张?这多年不谐,慕容傀这鲁男子亦有责任!
曹致却早已看透,对方才的事情并不在意,反问荀玉:“那个以软剑缠腰救了燕王的宇文燕,听说太子亲自去谢过了?”
这事情在台城已不是秘密,宇文燕是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