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以后,莫锦云终于正式出院了。
年舒将他接回了c市自己的公寓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水给他洗头。
头上受伤的地方被剃了一块,像是秃了一样。
她先打好水,将他的脖子周围都垫起软软的海绵,然后才用温水一点点地淋湿在他的头发之上,用最好的手工洗发液在他细软柔密的发丝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圈。
窗外阳光正好,发丝上有轻盈五彩的泡泡飞出来,她洗的很仔细,恨不能一根一根地都帮他洗过去——
他很爱卫生,这是他两月来第一次洗头。
哪怕他的头发得理成小平头,她也得给他先洗干净。
他的头发很软,像是他以前说的那些话一样,一丝一缕地,慢慢地扣进她的心里。
年舒慢慢地洗,慢慢地说——
“阿锦,我带你回家了。”
“阿锦,我不喜欢那些大房子,以后我们也住在这里,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好不好?小房子才有家的味道,才会......”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话说完,“小房子才会让我不害怕,我才不会担心找不到你。”
过去的二十几年,她活得恣意骄傲,甚至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可现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生活将她一点一点地打磨成了一个圆,将她的刺一点一点地拔光,连着皮肉一起撕下来,血肉模糊得让她连痛都不敢喊一声——
她若是痛了,那么他呢,躺在病床上的他,又要怎么办?!
她不能痛,只能在夜晚的时候一点一点地舔着自己的伤口,将那末梢的神经舔得麻木,不让自己心痛,不让自己有机会后悔。
甚至连自责,都不敢——她怕自己会崩溃。
一想起他如此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她都恨不能去撞墙。
可是撞墙又有什么用?!
撞了墙太阳也只会照常升起,他也还是需要有人照顾。
所以....年舒.....你连撞墙的资格,连痛的资格,都没有。
过去二十几年的骄傲,那些所有的坚持,还有自以为是的锋芒都被她收敛了起来——曾经当着所有人宣布高考无用论的年女王,居然很虔诚地去买了各种西医书籍,啃了一本又一本。
听人说熏香有用,她甚至还跑去香洲城求了老中医偏方的熏香来,日日点着,不敢有半点怠慢。
她用所有的虔诚,在供养着心里那卑微的,却早已充斥着她整个世界的希望。
洗这个头一直从中午洗到黄昏,最后她一点一点地用剃发器将他的头发理成小平头,“阿锦,你的烦恼丝都没有了,是不是不要睡了?没有烦恼就不许睡了。”
她依旧笑盈盈地将这句话说出来——
这段时间她不知道和他说过多少话,却总是没有回应。
她并不灰心,反而越发地事无巨细。
连黎洛都说,年舒变了。
这变化或许是好,或许是坏,但是她自己并不后悔——变好变坏,只要有他在身边,上碧落下黄泉,她都不在乎。
理好发,她蹲在地上,将地上的头发慢慢地捡起来,握在掌心里,一根都没有剩下,“阿锦,你平头也很好看。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你。”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我也很爱你。”
“很爱很爱。”
......
夏天彻底来临的时候,年舒终于再次见到了很久没有再搭理自己的小姨。
舒医生进公寓里来逛了一圈,叹了一口气,“真是狠心起来六亲不认,小姨不来找你,你就真的不来找小姨了么?!”
年舒擦了擦自己身上的围裙,熟练地将一旁的椅子拉过来递到舒医生面前,又转身倒了一杯水递到老人手里,“小姨,您喝水。”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差点把舒医生的眼泪都给逼出来——
许是因为舒敏华婚姻的不幸,所以她也把年舒从小就当心肝宝贝一样地疼着,别说倒水了,就是喝水,那也是要自己试过温度了以后才喂这个小祖宗的。
可现在,自家的心肝宝贝在做什么?
她围着围裙,头上的长发早已剪短成了齐肩的样式,干净而利落。一贯只穿国际名牌的那姣好身材上,也只套了一件有点油污的白t恤。
手上也还有红色的小泡泡和一些半新不旧的疤痕。
她在这里,伺候另外一个男人。
舒医生将水杯放在一旁,红了眼圈,“小姨本来是来劝你的,但是现在我也不想劝你了。你若是真想跟他这么耗一辈子,那也不是不行。”
年舒抬头,“小姨......”
理解万岁,她真的再也不想经历以前舒敏华的那种反对了。
那种如履薄冰,前面悬崖后面深渊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舒医生嗯了一声,“怎么都是一辈子,关键是自己得开心。但是你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你也得有个念想,有个盼头。”
年舒一愣,“什么念想,什么盼头?”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就算他莫锦云躺在床上神志不清,你想要个和他的孩子那也不是不可以的,”舒医生掏出一份表递到年舒面前,“你若是想要孩子,阿姨来帮你。”
孩子......
年舒眼前微微一亮——
他那么喜欢孩子,若是他知道了自己有了孩子,有了他们的孩子,是不是,会醒来得更快一些?!
而且,她有了孩子,他是不是.....就不会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