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底下互诉衷肠的那一对声音慢慢弱小来,人也迷迷瞪瞪着,不由嘴角噙笑,立在屋脊,很有种运筹帷幄的惬意。
左一看着这样的主子,一时间心绪繁杂,不知该当敬仰还是唾弃。
同样觉得惬意的,还有一人。
梁惠帝觉得这几日特别的惬意。
原因有二:
其一要数萧相不再盯着他。
自从上回赐婚至今,萧安然终于偃旗息鼓了。也提什么变法,更不再说什么青苗税,至于危言耸听说什么大梁积弱群狼环伺须得变法那更是再没有过,哈哈耳根子清净的感觉当真是不赖啊....
其二要数新得两个妙人儿可以拥翠偎红。
若腻了绿嫔则还有宏润。更别说身畔还有斑大蟋这些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们,故而梁惠帝这日子真是舒心得很哪。
此时,他一如既往闲适地敲着桌案。半眯着眼睛听唇红齿白的少年宏润,清脆嘹亮地说一说才编成的《斗经》,顺便饮一壶清茶。
如此真是快哉、乐哉。这样的人生,当真是舒泰得很。
梁惠帝甚至想唤来萧相同乐。毕竟萧相不找茬,他就想找萧相了。梁惠帝想似十几年前那般让他一同来赏花喝茶....再斗斗蟋蟀。
也不知使不使得?
梁惠帝敲着桌子:若他肯来,梁惠帝觉得自己可以将心头好红将军也送于萧安然。能重修旧好,如此,此生便再无遗憾。
不过再看一看眼前年少貌美的宏润,一代帝王心头难免就有些发虚。索性撇开念头听宏润念一句“朱头青项翅金黄,肉腿如同雪白装。”再听听宏润悠悠扬扬诵读小重山的“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饶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名,阻归程。”
阻归程,
阻归程....
梁惠帝的手指不由滞住,宏润不知道的是这首小重山当年有人曾婉转凄凉的念过。
皇帝不由捏了捏额头,只觉得今日有些邪性,怎的不时就想起萧相?
这世间多苦,求不得最苦。帝王生来就是万众瞩目,众人对他也是予求予取,也唯有一人,他费劲了心思,终究是求而不得。
梁惠帝叹息不已,却知道自己狠不下心来对付他。
耳听梁惠帝叹气连连,宏润也就停了不念。他随意瞥了眼皇上,心头有些诧异。
这是前朝一代名将的诗,无论是前朝还是当今,总有很多人感念其品行,对此诗更是倍加推崇。宏润虽觉得不错,但是自觉读的也算寻常,却不知因何梁惠帝听见后面色骤变。
宏润又瞥了眼梁惠帝后便悄默声地放下手中书,想了想后,索性捧起了清冽的茉莉花茶并不管梁惠帝,径自慢慢地饮啜起来。
饮啜着温暖的茶水,宏润的思绪顺着袅袅升起、若有似无的道道热气悠悠长长地随之飘远,飘向了那个午后,心头有声音不断在问:明眸皓齿今何在?
自然是在该在之处,非是他这种深陷泥淖之人所能靠近罢。
咽下茶香,吐出浊气。宏润也不理会正在出神的梁惠帝,却神色淡淡地冲一旁的武公公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武公公同他对视一眼后,忙敛目低头。
宏润却在想:不知那人为何让他念这首小重山,他也不解为何纸醉金迷的梁惠帝听见此诗竟然会被触动。
这位帝王是感叹高山流水之音难求?还是慨叹白首无力建功立业?
宏润觉得必然不是后者。
至于高山流水之音难求,嗬嗬,宏润几不可闻地讥笑一声,又低头将这些情绪悉数吞并。这样的帝王想要知音,真是玷污了知音二字。
一时间,梁惠帝和宏润少年这两个身份悬殊阴差阳错共处一室的二人都静默不语着。
一帝王一少年,一坐一躺,一皱眉一敛目....就这么各自凝神各自惆怅,屋内只余龙脑香在炉金兽里孤单单燃起,又袅袅飘远..
武公公一个早被去势,天生弱势的内侍哪里能看得懂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杂?他索性眼观鼻鼻观心,将手拢在袖笼,摸着手里的一块莹润好玉,一声不吭。
“去平安寺!”一声迟疑中带着沙哑的嗓音终于打破此间宁静,梁惠帝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蓦地站起,断然说道。
武公公不由就是一惊。
武公公以为梁惠帝会似平日一般叹息一声,尔后便抛下时,哪里能知道会听见帝王沙哑着嗓子重重地说要去平安寺?
似乎是怕自己改变心意,只见梁惠帝甫一说完就吩咐武公公备车立刻就要走。
武公公照例要劝一劝,说两句天色已晚,再劝一句春风乍起莫要着凉。毕竟平安寺之于梁惠帝那可是多年的禁忌。
梁惠帝却被他劝得睁圆了一双豹眼,怒瞪道:“朕要去,管他什么天黑天冷?”
如此一看,平日里萎靡的帝王此时倒是很有几分气势。宏润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心道这样威武的梁惠帝不过是如昙花一现。
果然待梁惠帝看向宏润时,面上却再没了对上武公公的薄怒和微寒。和风细雨的让武公公也难免心塞。
“陛下,陛下,唐尚书呈上来的奏折您还没看呢。”武公公索性帮人帮到底,再送一份人情给周游。
梁惠帝一愣,旋即回头看向桌案上孤零零躺着的奏折,上头的字迹工整秀丽,里头的内容他也大抵看过。若在平日,他或许会觉得有趣儿,说不得还要再赏一赏唐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