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上还有没“天上地下唯我最狂”,当左丘唯我还不是左丘唯我的时候。
那时候,天阴冥,人无情。
刀尖上的鲜血冰冷,就像一个比死亡更可怖的威胁。
你没有生在那年月里,根本无法想象到那种空气中充满了尸腐恶臭的压抑,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压榨出来,一直压入地狱。
那是中州神土最黑暗的时代。
彼时,燕国还未成立,天下分为秦、赵、梁、韩、齐、楚、魏,七国。
其中,以秦国势力最大,魏国势力最微。
秦王信奉法家,强调“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举国上下,恪守国法,仅仅有条。军事更是强盛,坐拥雄兵百万。秦王不甘与旁人共分天下,一时间,铁蹄出,杀戮起,天下陷入了长达三十七年的战祸之中。
人稀地少,势孤力弱的魏国,自然沦为了第一个牺牲品。
当时魏国有一支贵族,乃是法家旁支,备受魏王青睐礼遇,册封其家主左丘连横为“三圣国师”,位列正一品大员。
战争爆发,魏王弃国而逃,据说与一众妃嫔侍卫死在了北上向齐国求援的路上。想来也非偶然,定是那齐王不敢开罪秦国,故意走路了消息,卖个人情罢了。
在那个年月里人情是可以拿命来卖的。
只要不是卖自己的命,就算卖老爹老娘的也大有人在。
左丘连横偏偏谁的人情也不卖。
他性子烈,秦王看重他,曾多次派使者表明心迹,并提醒他“良禽择木而息”的道理,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心里早已发下雷公毒誓,要与魏国共存亡。
可在那人命如草芥的年月里,誓言又值几个钱?
不值钱。
甚至还不如半块树皮,一条草根来得值钱。
人都要饿死了,谁管你是忠诚良将还是馋臣奸佞?
活命最重要。
只要能活,人也吃得!
于是,他的家产被难民们一抢而空,他的府邸也被秦兵占了去。
这个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国师大人好像终于明白过来。
忠诚是狗屁。
誓言更是狗屁不如。
活着最重要!
最后,他带着家眷细软和独子左丘善逃了出来,一路逃向南方。
就在快离开魏境时,遇上了强盗。左丘连横手无缚鸡之力,家眷不是老幼就是女弱,哪里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山贼。奸的奸,杀的杀,最后,只剩下左丘连横和左丘善父子二人。
那山贼头子也是个奸邪qín_shòu的人物,故意留下这对父子,还丢给他们一把刀,谁能把对方杀了,他就放谁活。
暮色中,左丘连横的脸色胜似夕阳血红,用一种坚定又决绝的声音,命令年幼的儿子:“把刀拿起来!”
左丘善缩着身子,摇头。
左丘连横喝叱道:“拿起来!”
左丘善从前见过父亲如此严厉的样子,吓得直哭,却还是不敢有悖父亲的命令,哆哆嗦嗦拾起刀。
他那双稚嫩的小手拿惯了竹简和书卷,从未持刀。更想不到一把刀居然这么重,几乎拿捏不住,虽然握住刀柄,刀尖仍直直垂在地上。
“拿起来!”左丘连横喝道。
刚过十岁的左丘善咬着牙,使出全身气力,终于提起刀尖。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滴在手背上,稚嫩颤抖的手背上生平第一次凸起青筋。
接着,只见左丘连横直直的向着左丘善,向着刀尖冲过来。
泪落下,血飞洒,洒成一片血雾。
夕阳下,血雾映射出一种仿佛是这世上最高洁、最灿烂、最神圣的光。
左丘连横的身子瘫软着,挂在刀上,头正靠在左丘善肩头。
“孩子,长大以后不要学我……你要为自己活……只为自己活……好好活……”
忠诚是狗屁。
誓言更是狗屁不如。
活着最重要!
山贼头子信守承诺,果真带着部下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阵刺耳狂笑,回荡四野。
左丘善不再流泪,愤怒和悲痛在眼中扭曲成一种疯癫又痴狂的光,仿佛是毒蛇牙尖那一点惨碧色的毒液。
这个十岁的孩童做了一件极可怕又匪夷所思的事。
他竟然将左丘连横的心脏整个挖了出来,一口一口吞进肚里。
每吞一口,眼中癫狂怨毒之色便加重一分。
等到将整个心脏全部吞下,他仿佛已全然变了一个人。
“父亲,你这辈子只为国、为君、为家、为我而活,从未为自己真正活过一天。”
“现在,你已和孩儿融为一体。你便在孩儿体内好好的再活一世吧。”
“只为自己活!”
至此,天下再无左丘善。
只有左丘唯我!
十年后,有人路过当年左丘一家途遭横祸之地,发现那群为恶一方的山贼居然全都死了,鲜血染红了方圆数十里黄土。
他们都是跪着死的,跪死在一方墓碑前。
墓碑上的字迹因年久风化而模糊,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那用血所书,暗红色的五个大字左丘善之墓。
墓穴里葬的自然是左丘连横和一众家眷。
可当年真正死在这里的人只有左丘善。
哀莫大于心死。
又过了十年,天下间出现了一名刺客,行事疯狂,手段残忍,从未失手。
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只知道他来自魏国最大的刺客组织沽月楼。
只知道他复姓左丘。
后来,秦王暴毙,死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