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春柳吐绿。
皇帝换上农人装束,主持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典。
早有无数锦衣卫扮成农人,在籍田周遭一同耕种。籍田之上,牛哞人笑,一片热闹。皇帝十分尽兴,便罕见地宣布:春耕礼后,众卿家随朕上殿!
皇帝已有许久未曾上朝,众大臣一听皇帝主动要求上殿,自是欢欣。
内阁首辅万安倒是与贾鲁的目光碰了碰。贾鲁一皱眉,只当没瞧见,转身便先走了。
实则众大臣心下也都明白,南京的事情了结,皇上总要有个明白的宣告。或赏或罚,大白天下窠。
幽幽高天,煌煌大殿。
奉天殿。
皇帝踏上御阶,仰头看了看门上横额:“建极绥猷”四字,金光耀眼。
所谓建极绥猷,是说人间天子上顺天意,下衷黎民,立国安邦,四海升平。
这四个字,道尽了千万年来所有帝王的最终愿望。
没有哪一个皇帝,登上龙座时,没有过这样的心愿;没有哪一个天子,身在龙座只为当个昏君。
没有哪一个皇帝不希望家国在自己的手中昌盛兴旺,没有哪一个皇帝不真心希望自己能够青史流芳。
皇帝不由轻叹了口气,回头望肃立于奉天殿广场之上的文武百官。
他朱见深的心愿也是如此,他们究竟明不明白!
经过土木之变,经过夺门之变之后,他多想替皇考好好整顿这大明的江山,让大明从重重阴影里走出来,重新成为太祖和成祖缔造下的那个强大统一的大明!
可是眼前这帮庸辈,却紧盯着他后宫的那点事儿,只用他独宠贵妃来指责于他,就仿佛他爱了一个自己想要的女子,便会天下大乱了一般!
他们看不见他为这个江山所费的心血,他们更对他的江山大计帮不上任何忙,他们只会盯着他的私家事,只会如一群长舌妇般论人床笫!
庸碌无用不说,还个个都要摆出一副忠臣、清流的姿态来!
他们想给谁看?给上天,给黎民,还是给他这个皇上!
镇日对着这样的一群人,他当真厌了。索性,再也不见。
皇帝轻叹口气,于奉天门升座御座。
百官跪倒,山呼万岁。
御门听政,不避上天。
皇帝耐心等仪轨行毕,目光遥遥从一众臣子面上滑过。缓缓道:“南京的事情,众位卿家想必也都知道了。怀仁谋逆,王谓、孙志南、李度协从。传朕旨意:首协皆斩,九族内年满十六的男丁亦斩。女眷充边,没入营籍。”
又是数桩祸灭九族的大罪!众臣都是脊背生寒。生怕有的因生前与怀仁等人有所交往,生怕连累到自己。便尽皆噤声,不敢说话。
皇帝再道:“侦缉怀仁谋逆案,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有功。着擢为掌锦衣卫事都指挥同知。”
万通大喜,急忙上前谢恩。
众臣又是面面相觑。
因贵妃得宠,众大臣便死盯着万通的职位,不允皇上多做升迁,以节制万氏的力量。可是这一回,皇上还是找着了机会,擢升了万通去。
南京的事,万通不过是个最后的执行者,真正的功臣哪里轮得到他!更何况,他亲自押解怀仁回京,中途却让怀仁掉进了河里淹死……这实该追究才是!
不过此时明眼人都看懂了,皇上这是故意派万通去抄检,故意将这个功劳给了万通,故意要升万通的职位……皇上这般苦心,谁还敢顶着前头祸灭九族的威慑,还敢出班谏奏?
皇帝又将目光转向了公孙寒。
公孙寒身后的仇夜雨便一紧。
实则皇上派万通南下抄检怀仁府,乾清宫纵然是铁板一块,半点消息没曾外传出来,可是万通却是个大喇叭,回府叫他老婆王氏给准备行装,便将皇上的差事给说出去了。
纵然万通府里,依旧有紫府的眼线。于是消息便传到了仇夜雨这里。
仇夜雨以为公孙寒定然会救怀仁,便想提前与怀仁通气。却不成想连收到公孙寒数道手令,严令他隔岸观火,不准施救。
仇夜雨破有唇亡齿寒之感,便向公孙寒争取,言明倘若怀仁案坐实,那么紫府必受牵连!这怕也正是司夜染想要的,借怀仁来削弱紫府。
孰料公孙寒只冷笑而已,道:“若要所得,必有所弃。怀仁死得好,他若这回不死在司夜染手里,本座也早晚收拾了他去!”
“至于紫府因之而削弱……又有何绿?皇上不信文臣,便永远离不开咱们紫府。宫外的消息、百官的言行,只能通过咱们获取。纵暂时削弱,迟早又要安抚。你怕什么?”
公孙寒盯着仇夜雨,忽地冷笑:“你该不是怕,紫府若削弱了,将来到了你的手上,你便再没有风光?”
仇夜雨惊得跪倒;“老爷切勿如此说
老爷尚在督位,儿子岂敢觊觎!”
公孙寒摇了摇头:“实话便告诉你吧:为父这样做,也是为了给你腾位。只有为父高升而去,这督主之位才能空下来传给你。而只有将怀恩那个老东西撵走,为父才能高升到他那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上去……”
仇夜雨心下轰然一声,这才明白公孙寒此次为何不救怀仁!
怀仁与怀恩一辈,出自司礼监。当年便是怀恩亲自向皇上举荐,叫怀仁去做这个南京守备太监的位子。怀仁坏了事,自然会连累到怀恩。纵然怀恩未必参与谋反,可是却定会在皇上心里落了阴影去。
为主所疑,怀恩的位子又岂会坐的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