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念间,人牙子已呲着黄板牙,端了朱砂印泥来。这一回还另有个胖墩墩、一脸横肉的婆子跟出来。看样子,便是人牙子的老婆,牙婆子。

牙婆子挤了一脸的笑,上下打量兰芽,跟人牙子无声交换目光。

兰芽便都当没看见,还向牙婆子施礼。

人牙子便殷勤地将兰芽带到桌边,“既然如此,兰伢子,你便按下手印吧!”

兰芽不计较契文上增删的文字,只偏头去看人牙子端来的朱砂印泥。

这红色的泥膏子,她原本最是熟悉。爹爹岳如期本是当朝一代丹青圣手,每日来府上求画的人总络绎不绝,每幅画画毕,爹爹总要亲手钤印上他的私家印章。于是在爹爹书房的案头,这印泥本是常备的物件儿。

爹爹说过,印泥看似简单,却是价值靡费。好的印泥,乃是以油调和朱砂、矿物、香料,然后以匠人手工揉制而成。

好的印泥,红而不躁,沉静雅致,细腻厚重。钤印在画上,色彩鲜美而沉着,历久愈新。

爹爹更以这朱砂印泥来比喻人品,教她做人当如是。她便爱上这小小泥膏子,每入爹爹书房便必定把玩。到后来,反倒比女孩儿家更该喜欢的胭脂膏子更喜欢,也曾淘气,就着铜镜,悄然将印泥涂在唇上,替代口脂。

爹爹撞见,便只笑,说真是合该她虽然生为女儿家,却偏偏比兄长更适合承继爹爹的书画衣钵。于是爹爹潜心教她习画,尽授所学。她十岁那年,所画的葡萄便曾以假乱真,被亲友当做是爹爹真迹,索求不休。

那时何曾想到,这小小一瓯曾经承载了她所有荣光的朱砂印泥,今日却成了她自卖自身的凭证。

她无声笑笑,伸手去蘸了印泥。膏体干涩,气味酸腥,绝非家中从前所藏的印泥可比……继而便向契文上,落下指尖。

天命如此,她认了就是。

却就在指尖落在纸上之际,打外头刮进来一股子“旋抢走,桌椅也被一脚踹翻,装印泥的瓷瓯子跌了个粉碎!

那一对人牙子都惊声尖叫了起来:“哎哟,这是要做什么孽哟!”

兰芽望过去时,手腕已是被牢牢捉住。

逆着光,虎子一身冷气儿立在门口映进来的晨光里,语气搀着冰也燃着火:“果然我没猜错,你竟真的是到这儿来了!你不愿跟着我,却愿意卖了自己给人当奴才去!兰伢子,你怎地恁般没有骨气!”

兰芽一颤,讷讷地只能问出:“你,你怎能猜到我到这儿来了?”

虎子咬牙:“昨日在市集上,你跟我问起那些胡人被人牙子能卖到何处去。我顺势答了,心里便隐约觉得不对!——你好端端打听那个做什么,原来你果然是存了这份心!”

“我今早醒来,看了你的信,我如何还猜不到你是到这儿来了!”

他死死掐住她手腕:“兰伢子,听我的,你跟我走!”


状态提示:20心尖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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