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染笑了,轻轻摇了摇头:“皇上,这本是奴侪应该做的。”
皇帝摇头一甩袖子:“奴才?朕的奴才可多了,可是你看这宫内宫外有几个肯为朕做到如此地步?他们都在算计朕,都在想从朕这儿得着什么!而倘若朕遇着半点危险,他们不是躲得远远的,明哲保身,要不就是干脆希望朕早早死了!”
也许从五岁那年,外朝那些号称清流、冠冕堂皇的臣子们,却竟然都被他的皇叔景泰帝买通,竟然同意一致在朝堂上启奏,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将太子之位给了景泰帝的儿子时开始——他对那帮大臣们便已经失去了信任。
他们都不可信,他们都是满嘴仁义道德却实则内心龌龊不堪。
司夜染便静静垂首:“天下便为一家,人君便是一家之长。”他轻轻闭了闭眼:“奴侪真心里,是将皇上看成一家人的。用自己的性命来护住自己的家人,是奴侪一直都想做的。餐”
皇帝狠狠一怔。
司夜染却淡淡微笑:“从前年纪小,来不及顾住宫外的家人,后来既然有机缘来到皇上身边,奴侪便自然要护住皇上。斛”
皇帝深深一声喘息,却没说什么。那喘息声随即飘散在空旷的大殿里,碎为微尘,只化作怅惘和寂寥。
良久皇帝才又出声:“小六啊,你说贵妃与吉祥之间的事,朕该如何处理?”
司夜染垂下头去:“皇上,请准许罪臣前往内安乐堂一趟,罪臣有些话想与吉祥说。”
皇帝长叹一声:“朕准了,去吧。想这宫里宫外,吉祥也只肯听你一个人的话。”
.
内安乐堂,万籁俱寂。
可是当母亲的人,夜晚实则都睡不实。吉祥不时睁开看,看一眼睡在她身边的孩子。她生怕自己不小心翻身压着孩子,或者是孩子尿溺了却不知道。
刚点上灯查看完孩子,她坐在灯影里便微微一动,望向门外,惊声问:“难道,是你?!”
司夜染这才推门进来。
他来了有一会儿,却怕惊动了母子两个的安睡,便只站在屋檐下,没出半点动静。
时隔半年,一见司夜染走进来,吉祥的眼中登时涌满了泪水。
他高了,又瘦了,神态举止之间再无少年的青涩,代之以宝剑磨砺之后的灼灼锋芒,更是风华绝世、不可逼视。
他走进来的刹那,宛如一道皓白月光劈开夜色,叫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地跳得急促。
“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诏狱之中,现在不是刑期还不满一年?”
她迭声问出来,叫司夜染心下也是漾起柔暖。
不管与吉祥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爱恨情仇,至少这一刻,至少在这茫茫的人世间,她还是真心惦念他的。
他没说话,线走过来坐在榻边,垂首凝望小皇子的睡颜。
这个孩子是经过他的手来到人世,他与这孩子之间也算有缘。如今看起来,孩子的脸儿长开了,白白粉粉,不再像刚出世的时候又红又皱;更难得的是孩子睡态安祥,并不因耳边有动静而惊悸,可见是个心宽有福的孩子。
他便笑了。
继而才抬眼望吉祥:“刑期未竟。我只是有事进宫,便特地求了皇上的恩典,来看看你们母子。”
吉祥的眼泪便忍不住,唰地淌下来:“你还好么?在诏狱里可曾受了苦?”
司夜染黯然笑了笑,却是摇头:“很好,我没事。”
事实上就算有卫隐在诏狱里照应,可是诏狱毕竟有诏狱的规矩,他们这些在押的钦犯可不是让你进去颐养天年的,所以最迟每七天便要进行一番“比对”。
所谓比对就是动刑,问口供。不管有没有口供也都先动一轮刑。总归是要用天威来震慑钦犯,让钦犯明白便是坐牢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也要时常体验刑责之痛。
好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上下都明白自己实则是西厂的人,于是动刑的时候都尽量少用力,只给皮肉伤。不过那皮肉伤累日积淀下来,也不是一场小痛。
只是这些,就都不必与吉祥说了。
吉祥盯着他的脸,紧张得手指用力攥紧被角:“是皇上他召你进宫的,对不对?你是关进诏狱的钦犯,除了皇上,没人敢将你提出来送进宫来。那……是不是说,你来看我母子,也是皇上的授意?”
司夜染抬眸静静凝望吉祥的眼睛:“是。”
“吉祥,虽然皇上没有明白对我说,可是你要明白,这天下的事总归都要有他的首肯才能办得成。他若不是这个意思,我便也没办法来到这里。”
吉祥愣怔半晌,面上有喜有悲。
“他终究还是没忘了内安乐堂里还有我们母子,他终是没丧尽良心,还能叫你来看看我们!“
“可是我们母子又岂是看看就了事的?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我的孩子取个名字,什么时候接我们母子出了这活死人墓,啊?”
司夜染微微皱眉。
他是在坐牢,却还没有怎么样;吉祥只是在内安乐堂内,却仿佛才是真正坐牢的人。
或者说这内安乐堂的房子不是牢房,真正的牢房是她的心。她太想要急迫得到的东西无法得到,她便永远都觉得自己被囚困。
司夜染抬眼望她:“吉祥,我先与你说说宫里的规矩。你曾任职女官六局一司,你也明白女官局里的职司。尚仪局治下的彤史女官,你也曾差一点就得到那个位子。”
吉祥一眯眼:“怎么又说到女官局、彤史那边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