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已是忍不住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不知不觉,指甲已是深深嵌入掌心,又过了片刻,几滴殷红,轻轻地落到了青石板上。
一旁的婵幽似也被他周身笼着的那层悲恸震动,原本冷漠的嘲弄声亦渐渐停了。
“你方才说,你阿娘叫做什么?”沉默了半晌,婵幽忽地打破了平静。
玄震怔了一怔,低声答道:“她姓沈,名讳上单下青。”
“沈单青?”婵幽似是有几分疑惑,若有所思地垂头喃喃自语,“沈……单青……单青……啊,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她最后那两句声调略提高了些,语气中更是多了几分兴奋,好似解开了一个谜题一般。玄震蹙眉看她,只听婵幽冷冷笑道:“她为了躲开我们,竟是连名字也变了……呵,既然恨极了人族,为何还要留着那人的姓氏?”
“改了名字?”玄震茫然地喃喃重复。那人的姓氏……那人又是谁,莫非便是阿娘曾经相信过的那个人?
“单青……哼,如今便告诉了你罢,你娘的名字根本就不叫沈单青,我梦貘一族与人族不同,有名而无姓,她的真名当叫做……”婵幽望着玄震茫然惊讶的模样,面上似是闪过一丝快意,“婵静!”
婵静?竟是拆开了本名么,阿娘……她为什么从来不对自己说?玄震怔怔地垂下眼眸,忽地想起一事,忙抬眼望向面前那朱衣妖女:“你……你方才说你叫做什么?”
“呵……现下才发觉么?”婵幽勾起唇角,嘲弄地笑道,“她叫婵静,我叫婵幽,是不是很像?自然当如此,因为……我们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让玄震惊讶。他不愿接受的真相,纠结在脑中的那一团乱麻,在婵幽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中支离破碎。忽然,一股悲意掠过心头,但又那么理所当然,他早该想到这一切的,不是么?
从婵幽见到自己时说出的那句真相开始,自己就该隐隐预料到了如今这个境地罢?自己应当攻打的妖界,原来竟是自己的故乡,自己杀死的那些妖魔,原来竟是自己的同族,而面前这个自己曾用愤恨的眼光看过、用戒备的心思揣度过的女子,原来竟是自己母亲的亲妹妹!
悲意过后,涌上喉头的却是一阵笑意。玄震茫然望天,看到的却是幻瞑宫朦胧着一团团紫光的屋顶。苍天在上,只怕也在嘲笑自己罢?冥冥中到底是谁不甘寂寞,伸手拨乱了命盘,才让命运扭曲逆转到如此可悲可笑的模样?
“你母三十八年前,舍弃一族之长的位子也要离开,趁着妖界十九年一次地经过人间,头也不回地便随那个人族离开了幻瞑界……呵,想不到最终却是落到了那般境地,到死也要恨着那个曾经爱过的人么?”耳畔婵幽却是丝毫不曾察觉玄震的异状,只是冷笑着将埋藏在心中三十余年的不满尽数倾泻,“人族终究是不可信的,可你却混在了那群人族中,莫非嫌你母亲死的不够惨,还要步上她的后尘?”
恍然一道霹雳,划过胸中,炸响在脑海。玄震微微垂着头,一动不动,只是周身衣衫轻轻拂动,不知不觉,那刮过幻瞑宫的风竟是呼啸着以他为中心向四面猛烈地扩散了出去,沿途带起层层纱幔,便如同一片片紫红色的轻梦,却在瞬息间卷入风中被撕裂成了纷飞的碎片!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是谁在笑,为什么这笑声如此凄凉?玄震茫然四顾,半晌才发觉,那笑声竟是出自自己口中。
他当然该笑,失却了十九年的记忆回到了脑中,难道不值得欢喜么?魂牵梦萦的、让自己甚至连南疆都曾涉足也要追寻回的记忆,想不到竟是这般……这般可笑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