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难以消去在草原上留下的痕迹,还是能让追兵找到踪迹,但是这样下来追兵的侦骑难以抵进五十里的范围,也无法判断出义军的动向。在这种情况下,追兵无法设伏,也不敢追上去围杀,因为对手也不是傻子,万一设下埋伏怎么办?所以追兵只能缀着地上残留的痕迹远远地跟在后面。
现在毕契大军主要的精力都在向南倾斜,一时半会难以调集更多的兵力。所以右大设只能东拼西凑地调集六万余人,交给右且渠统领,追剿这支“叛军”。想必这右且渠也是聪明人,知道大草原上方向稍微不对,两支大军就会擦肩而过,一旦误了时间,让雨水或大风把地上的痕迹冲淡,届时再想找到“叛军”踪迹就难了。所以就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希望能够找到机会和破绽。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陆压悄悄地走了出过,挥了挥手,阻止了者勒温跟上来。不过者勒温还是带着几位帐卫军士远远地跟在后面。
来到一处土包前,这里埋着三千多具尸首,都是这个部落的男丁老弱,而年轻女子按照草原都被当作战利品给分掉了。
夜风阴测,刺骨寒心,陆压静静地站在土包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刻钟,终于盘坐在地上,低声念起往生咒。等到三遍往生咒念完,夜风似乎没有那么冷了,但是这里却依然那样森然。
陆压站了起来,默然了一会,突然开口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见过者勒。”郁奚闾乞伏从黑暗处走了出来,恭声道。
“木述华,你来做什么?”陆压淡淡地问道。
“在下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对者勒大人绝无异心坏意。”郁奚闾乞伏连忙低声解释道。
“谁好谁坏,我心里还是知道的。木述华,你好奇什么?”
“在下好奇者勒大人刚才念的是什么?是巫咒吗?”
“不是巫咒,是劝言。”
“劝言?”
“是的,劝他们放下执念,步入轮回,来世投胎到好世道。”
“者勒大人,这…”
陆压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下令杀了他们,还劝他们放下执念怨愿,是不是太虚伪了?”
郁奚闾乞伏默然了好一会,最后答道:“是的者勒大人。”
“木述华,你应该在草原上见过野牛群迁徙,也见过狼群追杀迁徙的野牛群吧?”
“者勒大人,我见过。”
“狼群围捕追杀野牛群时,常常将落在牛群最后的体弱、力衰之牛捕杀,而牛群却不闻不问,继续前行。木述华,你说这牛群目视同伴被杀,是不是无情无义?那些被捕杀入狼口的野牛,是不是死得很冤?”
“是的。”郁奚闾乞伏沉默一会,低声答道。
“野牛群那里是无情无义啊!没有这些体弱力衰之牛落入狼口,那些跑不快的小牛、母牛就可能被狼群吃掉。它们落在后面,用自己即将衰老病亡的身体掩护拯救那些还有大把希望的同伴。而牛群也知道这些,所以它们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它们知道,一旦自己迟疑,又被狼群围上,那些同伴的牺牲就白费了。”
郁奚闾乞伏又陷入到沉寂中,似乎被陆压的这一席话给震撼住了,但是脸上的纠结表现他对这席话中的很多“谬论”还想不通。
“木述华,”陆压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你可能会说,如果真是慈悲的话,可以灭杀所有的狼,这样就不会有狼群吃牛羊这样的悲剧发生?”
郁奚闾乞伏点了点头,他的思绪已经被陆压的话给牵着走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狼不能吃草,不吃牛羊就得活活饿死,它这个禀性是天生,不是它自己选择的。而且它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有父母妻子,跟牛羊一样。为什么为了活牛羊就得让它去死呢?”
听到郁奚闾乞伏默不作声,陆压知道他在一边听一边思考着,于是便继续说道:“如果以此类推,是不是将强壮之人都杀掉,就不会有欺凌弱者、互相厮杀的悲剧了呢?”
“者勒大人,木述华不知道。”郁奚闾乞伏最后有气无力地答道。
陆压仰视着墨黑的天空,悠悠地说道:“总有人说上苍是仁慈的,可为什么创造了牛羊,还要创造吃它们的狼、虎和豹子呢?为什么创造了普通人,却还要创造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贵人呢?为什么赐予了人们相亲相爱,却还要创造嫉妒贪婪呢?”
郁奚闾乞伏站在那里,嘴唇张了张,喉结也跟着滚了几下,最后噗通跪在地上,俯首向陆压恭声道:“还请者勒教我。”
“人这一辈子,生与死,都是一种修行。人在世,有亏欠就有弥补。有的人贫穷,却妻贤子孝,家庭和睦;有的人富贵,却子女忤逆,家门不幸;就算有的人一生荣华富贵,死的时候却比常人痛苦百倍,因为他难舍在生时的一切,这时死对他是一种最大的折磨,甚至可以说死难瞑目;有的人一生潦倒坎坷,困顿孤寂,死的时候却比别人要痛快万分,因此死对他而言是一种幸福的解脱。”
说到这里,陆压指着前面的土包,黯然地说道:“这土包里有三千多条性命,全是在我的一声令下了结的,已经给我添上了一笔业障。我黯然悲戚,却不后悔,因为这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