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傅和我叔的对话完全听不懂,白日里的彬彬有礼,一到夜里全不见了。我一面感叹男人心海底针,一面就要迷迷糊糊睡着,突然我叔的一句问话将我从梦境拽出。我从床心一骨碌爬起,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不敢置信:“真的吗?”
见我举止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姜冕冷淡瞅我一眼,就将头转向一边看墙角的蜘蛛结网。
我跳下床之前,也看了一眼少傅,但见他忽然对蜘蛛感兴趣起来,想必也是打算加入动物昆虫保护组织联盟,竟然对我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
于是,我跟着晋阳侯一起去了他房间就寝。
一入族叔的房间,我就欢快地跑了一圈,发现那只装满孩童佩饰的小匣子不见了,肯定是怕被偷看藏起来了,壁上挂的宝剑倒还在高悬,威武得很。
晋阳侯抱了床被褥要去铺地上,我跟过去帮忙,“元宝儿睡这里么?”
“你睡床上,我睡地上。”族叔还有亲自打地铺的本领。
我就势往被褥上一滚,直接将被褥就地展平了,“地铺给元宝儿睡吧。”
晋阳侯撒了手,看我事半功倍就替他铺好了褥子,任由我滚动了几个来回,“怎么就这么好动呢,不能端庄点么?”
见我不听,他直接俯身伸手,将我一把捞起,横抱了起来。一个挪移,我就入了族叔的怀抱,有点愣住了。坚实牢固的胸膛,成年男子的气息,非常踏实可靠的感觉。父皇抱过我,没有过这种感觉,母妃也抱过我,隐约有类似的感觉,但脂粉气太重。那都是几岁时候的记忆了,如今,父皇母妃将我打发去东宫后,只顾他们自己玩,许久没有跟我亲昵过了。
我腻在族叔怀抱里,深深呼吸,想要记住这个味道,“元宝儿是不是很重?”
“嗯。”族叔回答得很诚恳,“一个胖姑娘的重量。以后少吃肉,不然这样胖下去长成一只汤圆可怎么办。”
我在认真假想一只叫元宝儿的汤圆会是个什么模样。
地铺到床榻的路途很短,晋阳侯走向床边,将我放下,三两下给我脱了外衣搭在床边,又拉过被子给我盖上。我躺着,目光炯炯有神地看他一举一动。族叔就着床边坐下,柔软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还不困么?”
“困了也不想睡,睡了就到明天了,明天就要回宫了,回宫了就见不到族叔了。”我逻辑严谨地回答。
晋阳侯觉得比较意外,目光闪了一闪,微微笑了,“难道,你父皇没有告诫过你,不许私下见族叔?”
我爬起来坐定,看住他,“父皇说过,可是我想来见族叔,族叔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爹?”
“不是告诉过你不是了么。”晋阳侯对我的执着略无奈。
“那这个不是为我准备的么?”我抬起手腕,露出一只做工精致连细处云纹都很繁复的银镯子。
在我执着的追问下,晋阳侯低下视线,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是。”
我心头雀跃非常,“那你还说不是我爹!”
晋阳侯忽然抬眸,眼睛里光芒很盛,“元宝儿,这话要让你父皇听见,你可知我会是个什么下场?乱认爹,对于东宫太子而言,会有什么致命后果,你可曾想过?我与你爹娘是旧识,也是看着你出生长大的,给你备些小玩意儿不过是一片心意,但我戴罪之身没有立场和身份赠与你。这些东西,我自己留着,也是一个念想。每年你生日,我便会收藏一物,当做是一件不必送出的礼物,此事与你无关,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听得呆了,虽然不能够理解这番话的用心与意义,但却从族叔的叙述中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全然无望的绝望中绽开的哀伤。
担心我听不懂,日后继续对他纠缠,晋阳侯又直白地说了一遍:“大人的事情你不懂,也不必去懂。我不是你父亲,你生父是谢……是当今陛下,明白了么?”
我勉强点了点头,同情地看着他,“族叔,阿夜是我母妃么?可是我母妃不是叫谢庭芝么?”
果然一提母妃,晋阳侯就很不愉快,“阿夜是他小名。”
我又从被褥里爬起一点点,一手搭上他手臂,仰头殷殷问道:“那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是什么意思啊?”
晋阳侯顿感无奈,虚弱地叹口气,就着灯火与月光,给我解释起自己那封书信的意义,只怕他在写那封书信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的:“意思就是,春天百花盛开,争奇斗艳,绚烂的色彩掩盖了素洁的颜色。琴声依旧在奏响,但已经不是原来的人在弹奏了。锦江中有相伴游泳的鸳鸯,汉宫中有交援伸展的枝条。他们都不曾离弃伴侣。慨叹世上的人,却迷惑于美色,喜新厌旧。”
苍凉的嗓音低沉地讲述在月夜,凉薄的月光仿佛也徘徊在窗前,迟迟不肯离去。
我翻身枕在族叔膝头,望着窗外的月华,静静地听着。
这些,还只是书信的一段。开篇奠定的悲凉基调。
“族叔,这些句子好哀伤呀,后面还有么?”我把玩着晋阳侯的袖角,对着月光照看,妄图过滤掉月色里的凄清。
“没有了,听完了就准备睡吧。”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晋阳侯没有扯回袖角,手背却搭上了我额头,缓缓地,划过眉尖。
“族叔,虽然我读书少,但你也不能骗我呀。”我张眼向上望过去,对上族叔的眼睛,诵道,“春华竞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