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滴水珠悬在铜壶的漏管下方,表面映出一株缩小了无数倍的青铜灯树,细小的灯火犹如繁星,光芒璀璨。
片刻后,水珠悄然滑落,滴在盛着刻箭的承水壶中,发出一声轻响。
已经是漏下三刻,虽然四周的帷幕密不透风,永安宫内仍然寒意四起。
吕冀躺在榻上,通红的双眼布满血丝,就像一头受伤的饿狼。
他身上受的都是外伤,并不致命。
可这些外伤极为恶心。
中行说一共刺了他十七刀,伤口从肩到腿,遍布全身,不管他是躺是坐,都至少会碰到一处。
为了镇痛,宫里的太医用上了麻沸散,使他能昏沉睡去。
结果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吕冀想理事,就无法止痛,想止痛就无法理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好端端的计划被刘建搅成一团乱麻。
甚至那贼子还登基当了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扶我起来!」张恽道:「大司马,你一身的伤……」吕冀咆哮道:「我就脚底下没有伤口!」张恽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吕冀起来。
吕冀用力喘了口气,忍痛对许杨道:「告诉巨君,不用再等了!那帮贼子该跳出来的都已经跳出来了,挨个杀过去便是!今晚务必攻下南宫,将逆贼刘建枭首示众!」张恽小心劝谏道:「刘建已经是瓮中之鳖,何必着急呢?」「过了今晚,他就作了一日的天子!」吕冀咬牙切齿,恶狠狠说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活到明日!」张恽看了眼低头不语的许杨,躬腰应道:「是。
」「还有刘氏宗亲!」吕冀厉声道:「一个都不许放过!」帷幕外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荒唐!」张恽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扑通跪倒,额头紧贴着地面。
一只玉手掀开帷帐,义姁展目往幕中扫了一眼,然后退开一步。
帐外环佩轻响,穿着黑色凤衣的太后双手握在胸前,缓步走进帐中,凤目间带着几分愠怒,盯着浑身缠满绷带的吕冀。
即使受伤也不改嚣张本色的襄邑侯此时却嘴巴一扁,像个被人欺负的孩子一样委屈地叫了一声,「阿姊……」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吕雉怒斥一声,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替弟弟抵去泪水,一边教训道:「吃了亏,就讨回来!何必作小儿女之态?」吕冀抽泣着恨恨道:「都是中行说那个狗贼!还有刘建!刘子骏!刘荣!刘箕!刘德……姓刘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越说越气,「枉我吕家世代匡扶社稷,为刘氏费尽心力。
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全都是贼!」「少说这等话!」吕雉喝斥一声,然后叫义姁过来,检查弟弟身上的伤势。
义姁解开绷带,看了几处要紧的伤口,宽慰道:「侯爷伤势平稳,静养月余即可痊愈。
」「哪里等得了月余?」吕雉道:「越快越好,眼下耽误不得。
」义姁心下会意,「奴婢这便取药来。
」等义姁离开,吕雉抬眼看着弟弟,半晌没有作声。
吕冀早就长得比姊姊还高,身材更是肥壮,可在她的目光下,仍像小时候那样,手足无措。
许杨不言声地躬身退下,只有张恽还留在帐内。
吕雉慢慢说道:「冀儿,你告诉阿姊,是不是晴州商会找过你,想拿重金买天子的性命?」吕冀脸色顿时一僵。
吕雉沉默片刻,然后带着一丝痛心道:「你缺钱吗?」「不是的……阿姊……」吕冀吞吞吐吐地嗫嚅片刻,然后小声道:「反正是要做的……我应许他们,那钱等于是白拿的……」「冀儿啊冀儿,你怎么能这么傻啊!」吕雉道:「那帮晴州商蠹最是奸诈狡狠,你答应他们,不就等若告诉了他们你的心思吗?」吕冀心虚地说道:「我又没有说……」「他们难道猜不出来吗?莫说你因为贪图那些小利答应了他们,即便你没有答应,只要你稍有意动,他们就能猜出九成。
」吕冀被姊姊接连教训,心里有些不高兴,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他们只是些商贾而已,一道算缗令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你!」吕雉还待再说。
吕冀忽然眉头一紧,一手抚着伤处叫道:「哎哟……」吕雉气得脸色发青,最后还是没能喝斥出口,转头道:「还愣着干什么!扶大司马躺下!」张恽连忙上前扶住吕冀,小心避开伤口,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半躺下来。
吕雉胸口起伏片刻,然后冷冰冰道:「我不知道晴州商会许了你多少钱,但你要知晓——晴州商会的人从你府里出来,转头便许了刘建二十万金铢!你自己想想吧。
」说罢拂袖而去。
「二十万?」吕冀怔了片刻,抬手往案上拍了一记,大怒道:「这帮坏了心肠的商蠹!哎哟……」这一拍不小心牵动臂上的伤口,吕冀抱着手臂大叫起来。
「侯爷当心。
」义姁拿着一只布囊进来,见状抬手托住吕冀的肘尖,然后指尖一挑,白色的绷带像是活过来一样,灵动地一圈圈旋转着散开。
义姁一手解开绷带,一手从布囊中取出一只玉盒。
那玉盒极大,打开来,里面却只有一层浅浅的赤红色药末。
义姁用一只精巧的玉圭抿了少许,在吕冀臂上薄薄洒了一层。
吕冀只觉伤口像被太阳晒到一样暖洋洋的,接着便看到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这赤阳散是疗伤生肌的秘药,」义姁道:「可惜只能治皮外伤,伤口太深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