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自动播放像现实的映照。妈妈黑头发黑眼睛热情如火在空气里发表演说,爸爸坐在对面手搭在膝上低缓地论述。他们就站在现在的他们身旁,笑靥明媚,目光穿过她的身体。还有另一个人,那个叫阿瑟的身材不高、头发深而卷曲、不多话的人。她对他的记忆很浅,但她能记得他抚摸着她的头顶,给她讲水手辛巴达的故事。他们的面容和身影定格在空气里,像透明的幽灵始终在四周呼吸。窗边的台面穿过时间,未完成的雕像沐浴着十年的光。
“哪天去我都不怕,”纤妮娅盯着路迪,“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帮我们。”
路迪微微笑笑:“你想听实话吗?”
“当然。”
“一个原因是,我想我爱上你了。”
纤妮娅嘴角泛起一丝笑:“我不相信。谢谢。”
“另一个原因是,我赞同你们说的。”路迪不以为意,仍然平静地笑着,“其实我早就想提出对系统机构的改革,但一直怕太刺耳,从来没对人说过。你们提出的所有弊病,机构僵化、方式单一、个人缺少自由,我都很赞同。你们提到了电路一样的行政机构,在我看来,绝不仅仅是行政机构,而是所有机构都有着电路一样的控制,不给人自由,从一个实验室到另一个实验室,只不过是零件一样的环节,按照设计运行,不需要灵魂。我早就想发起类似的改革了。我们都要求一个更好的世界,绝不能对缺陷视而不见。”
“可是,”索林皱皱眉说,“我想你扩大了我们的主张,我们没打算涉及得那么远。工程机构太复杂了,我们没打算插手。更何况现在不是有实验室自由联络申报项目的制度吗?”
“是,可是你们恐怕不了解。”路迪说,“如果你把每个实验室想象成一个元器件,电阻电容量子晶体管,或者随便什么,那么所谓的自由组合就是自发将自己融进电路,争相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大电路的一部分,而一旦立项成功,剩下的只有重复与服从。你们知道谁是这其中受益的人吗?只有那些功成名就的老人。一旦他们掌握设计下一代社会电路的权力,就会利用身份让人归顺他们划出的轨道。他们的权力太大了。你们说的问题绝不仅仅是行政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运行哲学的问题。我们既然要发起行动,就不能畏畏缩缩,要直接、要尖锐、要像一把刀直接插入这个世界的心脏。”
没有人说话,寂静在等待。纤妮娅微微眯着眼睛,思索地看着路迪。索林和龙格相互看了一眼。
“我觉得你说的问题。”龙格突然插嘴道,“症结在于丰功伟绩崇拜症。”
路迪谨慎地问:“那你觉得呢?”
龙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可我们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路迪眼睛里闪过一丝黑色的光,笑了笑,慢慢走到书房另一侧的墙边,用手缓缓拂动,又快速在小屏幕里点选了几个选项,然后向下用力一挥,按动某个按钮,同时手臂滑过整个墙面,仿佛用手在墙上挥出熊熊燃烧的画面,声音冷静地说:“我想做的就是我父母曾经做过的事情。一场革命。”
洛盈倒吸了一口气。
她紧盯着对面的墙。墙上是老照片。照片里有她的父母,清晰的面孔,表情激昂,并肩站着,长身玉立。他们穿着庆典时的礼服,只是领口袖口都随意敞开着,显得华丽修长却不修边幅。在他们身后,两台高大的机械探矿车像两座猛兽蹲立潜伏,静静候命,车身上从顶到脚垂下巨幅海报,上面画着旗帜、神像、人群,写着巨大的“我们不要腐坏的压制”。
照片静静地播放着,有更多人出现在画面,有的人蜂拥着向前跑,有的人挥动手臂向人群说话,有的人举起播映着动画的旗子,有的人围绕着康坦和阿黛尔向他们注视。在所有画面中,都有“要平等”或者类似涵义的标语和俏皮话,出现的人群不算广大,但有一种沸水般的热忱一直扑到画面之外。
洛盈看得呆了。她慢慢走到墙边,像是要直接走进照片里。路迪已经离开屏幕回到讨论中了,讨论又开始了,纤妮娅好像说了什么,可是洛盈什么都没有听见。她伸出手抚摸着墙壁,像是透过画面抚摸到时间尽头父母的脸。
她突然想起了眼镜,于是跑到门口,拿来戴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走入过全息的影像空间了,全息世界没有哪个时刻像这一刻这样诱惑她的进入。她戴上眼镜,全神贯注,在照片突然搭建成的三维立体世界里左右张望,克服暂时的晕眩,努力辨认身边的场景和身边的人。
她身边不是父母集会的地方,也没有父母的存在。也许是选错了,也许是刚才的照片没有全息的版本,程序自动为她定位了其他。总之她没有看到她想看的场面,而是掉落在一个肃穆却有些阴郁的大厅,周围有很多人沉默地坐着。她认出这是在议事院大厅。周围的沉默显得非常刻意,有一种压抑的氛围在四处蔓延。
这不是她感兴趣的场景。她刚想离开,回到文件夹重新寻找父母的照片,可就在这时她看见了爷爷。他从一个侧门进门,迈着平稳的步子坐到主席台上,在他身后跟着一众叔叔伯伯。他开口说话了,可是她听不见他说什么。照片没有声音,或者是有声音但她没有找到开关。她只看到他的面容非常平静,只是隐隐约约透露出悲伤、疲倦和负疚,他像是在做什么陈述,又像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