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行驶在蜿蜒的乡村公路上,不时地摇晃颠簸。惊蛰刚过,荆楚的早春寒意仍浓,但绿草已经开始顽强地爬上山壁,路旁枯瘦的树枝上,一粒粒嫩黄的新芽正在清晨的薄雾里随风摇曳着。山陇底下,尚未春播的灰色水田拼成了纵横错乱的装饰画,朝着淡墨般的远山铺陈开去。我侧目张望时,两只衔着春泥的燕儿正好飞过车畔,黑裳红领,飞向不知谁家的堂前。
「快到云燕她们村了吗?」坐在后座的阿凤问我。
「快了。」我一边回覆,一边拨打着方向盘绕过山角,继续往那雾霭里的红砖青瓦驶去。
『燕子,我们看你来了。』我在心里低语着,往事掠过心头,正如掠过窗边的春燕。
那是我还在深圳的时候,在一家小公司干活,公司主要是做弱电工程和综合布线的,资质什麽都是挂靠大公司的名下,另外还带个几十人的小电子厂,产品除了自己项目用,主要卖往国外。办公楼和厂房租在关外,离梅林关不太远的地方。老板是天津人,马大哈一个,五天有三、四天见不着人,多数时候都在外头拉关系跑业务,工作细节上的事情管得少。
工程部总共六、七个人,有两个管维护的,其余的各自管好手头上的工地就行了。工资反正高不成低不就,日子还算过得去,想要在深圳买房子是一辈子也没指望,不过相比绝大多数的私企,我们这种接近於自治的状态还是挺惬意的。
公司包住宿,在附近的村里租了几套房当宿舍,都是当地人的那种小产权,俗称农民房的,几个人合住一个套间。深圳的「村」去过的都知道,相当於个特大号的居民小区,和内地的农村不是一个概念。公司还有个长期合作的施工队,包工头在我们公司挂个名,手下的人他自己管,大多数也都住在那个村里。
有年夏天的时候,部门有个同事跳了槽,他那张桌子空了几个星期。有一天老板突然一大早跑过来,站在我们办公室门口,一脸的坏笑:「告诉你们个重大喜讯。」
「啥好事,发奖金?」我们异口同声。
「狗屁,奖金这种事情犯得着我这麽郑重其事吗,叫财务发不就行了?」老板一副鄙视的样子。
「那是啥,难不成放假?」
「算了算了,谅你们也猜不着。」他摇着脑袋:「直说得了,你们平时老喊要美女要美女,这回我真给你们找了个,其余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喽!」他扭头朝大门那挥挥手:「过来吧,燕子。」
门口钻出来个穿白t恤牛仔裤的姑娘,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齐肩短发,看起来瘦瘦的。她笑嘻嘻地朝我们稍微躬身:「各位前辈好,我叫程云燕,喊我程燕也行,要不乾脆叫燕子也行。」
「美女好!」、「坐坐坐,别客气!」办公室里立马热闹起来。老板回头去他自己办公室之前,还没忘了提醒我们一句:「别小看人家女孩子,人家机电专业的,还有建造师证,你们这些半路和尚多学着点。」就这样,程燕成了工程部的第一个女的。她长得不能说特别漂亮,但也算是眉清目秀,尤其是弯弯的笑眼儿配上微翘的嘴唇,显得特别有味道。性格也挺开朗,平时在办公室和我们开玩笑都挺融洽,出去吃饭和我们抢着买单,而且特容易被逗乐,经常笑得捂着肚子趴桌子上。
最好笑的是,她年纪最小,却老喜欢自称姐啊姐的,故意装大姐头,可装来装去都还是小丫头模样。但她做起事情来的确认真,遇到技术性的问题非得争个明白,争的时候拿着纸笔边说边画,多数时候我们都争不过她。
而我对她印象最好的有两点:一是朴素,没看她穿过名牌,都是挺简单的t恤和长裤,冬天就套件外套或者毛衣,不穿高跟,头发也从来不烫不染;二是节约,公司中午饭是叫外卖的,她每次都吃光,从来不扔饭菜。听说她老家是农村的,而且条件不大好,看来的确是什麽环境养什麽人吧!
不过我们搞工程的,在办公室呆的时候也不是很多,早上来报个到就跑工地去了,好在基本都是市内的工程,不用在工地上睡。她来了没一个星期也被安排去工地了,就是辞职的那小子撂下的挑子,本来是部里另外个同事临时管着的,弱电这行,大家都挺烦接人家的烂摊子,资料不齐全的话,谁晓得原先他哪条线走的哪,哪条管埋在哪,我估摸着老板是想试试她做事到底怎麽样,心底里还挺有点担心她弄不好的。
结果,她那个项目还提前了好几天搞完,质量还蛮好,老大这回乐呵了,来办公室又免不了臭我们一下,说:「你们一帮爷们还不如人家小姑娘。」她自己倒是挺不好意思的,红着脸给我们解围:「哪里啊,我刚来,好多东西都不熟,全是问的他们,大家都很热情地把原先的情况全都和我说得清清楚楚,不然靠我自己哪里能做这麽快。」
但有些情况我后来才知道,她那个工地的民工转到我的工地来以后,有好几个都跟我说:「你们公司新来的那个小妹子,人真不错,做事情又负责,对人又好。」按他们说的,程燕经常工人下班了,自己还在一层层楼检查,平时给他们送茶送水,隔段时间请他们下顿馆子,听说老陆的女儿在老家病得蛮厉害,她还自己掏了五百块钱给他……
基本上只要在她手下干过活的,说起她都是一个劲地讲好,让我禁不住打心里又更加佩服了她几分。平日里只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