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任城主那日,是四月二十二,塞外的天空向来宁静高远。
城主府的大门打开,现出一身黑色华服的钟离珞,沉黑色作底,装点着暗色花纹,领口与衣袖边缘也都镶了明暗相间的金边线,以石黛描出的细长的眉,唇上匀开朱红的胭脂,眉心一朵仿佛烈烈燃烧的红色火焰,整个人美丽而又肃穆。
千影城似乎以黑为贵,连诀作为城主,走在最前面,原本的品蓝青布缎锦袍也换成了庄严的黑色,五官是西域人的深邃英俊,蓝眸深湛,单是看着他那双眼睛,便能觉出那其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
钟离珞牵着同样一身黑的长安随在连诀身后,再之后,便是满副武装的将士,手持白缨长枪,步伐齐整。
千影城的继任仪式与外面很不相同,这里不祭天,不祭地,不祭神,不祭祖。
包括城中百姓,足足有近万人浩浩荡荡的出城,高阔苍远的天空下,连诀同钟离珞、长安三人向西北方向,即迷宫山的方向缓缓跪下,继而便是铠甲轻微的撞击声和衣袖裙摆之间的摩擦声,近万人齐齐跪下,叩首。
莽莽黄沙,一路延伸到望不到的天际,沉黑肃穆,一股岁月沉淀的沉重哀伤便如这起伏的黄沙一般蔓延了开去。
不久之后,莫青璃才知道他们祭拜的不是这片大漠,而是曾经埋葬在这大漠的一个人,一个守护了漠北数十年平安的人。
再无其他繁琐仪式,钟离珞牵着长安慢慢走到高高的城楼之上,身后是森严密布的将士,城下则是翘首以待的百姓,连诀蓝眸里掠过一丝欣慰的笑意,长袍下摆一掀,带头向她跪了下去,轻声道:“城主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原本极轻,却暗含内劲,极为清晰的从城楼上传了出去,传到城下每个人耳中。
“城主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歌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耳畔是数万人的山呼声,排山倒海朝她涌过来。
钟离珞注意力却并未在这上面,她左右环顾,黑眸中的黯然终于一闪而过。
她没有来。
高高的天幕之下,似乎一切都变得渺小,城楼的上的其他人都像是做了衬景一般,消失不见,那女人笔直的黑色身影在半截城头立着,站成了一棵清冷孤傲的树,仿佛已经站了很多,很多年。
……
继任仪式一结束,连诀便立刻离开了千影城,赶着去找他那几位草药。钟离珞则带着长安回了城主府,她坐在书案前处理城中事物,长安坐在她身旁看书,时而逗弄金翼,安分得很。
一切,并没有甚么不同。
直到长安偷偷摸摸溜了出去,钟离珞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微微加快了,手心甚至沁出些薄汗。
奏疏上那些工整漂亮的黑字依旧认识她,她却不认识它们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长安便蹦蹦跳跳的回来了,继续她信使的职责,只见长安先是干咳了两声,慢条斯理的正了正自己的腰带,又将袖口整理好,粉雕玉琢的小脸绷着,面无表情道:“你去告诉她,就说本楼主觉得这地方的夜里有些冷,既然是她带我过来的,让她今夜洗干净了过来给本楼主暖暖被窝。”
连语气都学了个十成十。
钟离珞光是想象就能想象出莫青璃一脸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她可还有说甚么?”
长安慢慢踱步到了钟离珞面前,因着钟离珞坐着,所以长安也就差不多和她一般高,长安冷着脸继续道:“让她今夜穿白日那身衣衫过来,连妆容也要一模一样,不然本楼主不会给开门的。”
钟离珞心里某个地方忽然陷了下去,原来她一直看着她。
长安绷着的脸已经破功了,漂亮的小脸蛋上挂着大大的笑意,道:“姐姐还让我带一句话,还有一个……给你。”
言罢长安凑到钟离珞耳旁软软道:“你今日,很好看。”
原本是要学莫青璃的低柔蛊惑的,怎料年岁太小,只有温软柔糯了。
钟离珞觉得耳朵痒痒的,又被长安逗得实在想笑,脸上却覆上一只温热小手,同时听得耳旁一声清脆声响,长安对着自己的手背亲了一口。
长安摊手:“姐姐不让长安亲你,但是又让长安带一个吻给你,所以只好这样了。”
钟离珞心下欢喜,便将长安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耐心问道:“她为甚么不让你亲我?”
长安皱眉回想了一下,道:“我前几天夜里问姐姐我可不可以吃……亲她,她说不可以,我又问可不可以亲亲你,结果她就回了我两个字:‘你敢’。”
孩子墨绿色的眼睛水雾缭绕,更为澄澈干净,有些委屈道:“长安不敢。”
钟离珞将脸埋进长安颈窝,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她怎么跟长不大一样,跟一个孩子计较,不过钟离珞若是知道当时长安说的是“吃嘴巴”,估计反应比莫青璃也好不到哪里去。
“莫姐姐说长安不可以亲我,不代表我不可以亲长安啊,嗯,长安这几日真是辛苦了。”作为犒劳,或者安慰,钟离珞弯着眉,低头在长安柔嫩的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记。
在关宁城的时候,盲婆婆虽悉心照料长安,或许顾及主仆身份,不曾这么亲密对待这个孩子,猛然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长安第一反应竟然是害羞,飞快的从钟离珞腿上蹦下来,道了声“我回去给莫姐姐汇报”,便红着脸跑出门去了。
钟离珞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