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剑雄从睡梦中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他抬手看了看表,差几分钟六点。每当有重大事情,他总能在该醒的那一刻准时醒来。他对此颇为自负。
没有电话、没有人来叫门,说明没有发生紧急情况。他打电话给门房,听说有他两封信,马上精神起来,请门房给他送了上来。
他从一大堆报纸中翻出那两封信,其中一封是南京的一个朋友寄来的,他看也没看就扔在了一边;另一封上赫然印着“和平建国会”的落款,他眼睛一亮,他等的消息果然来了。
他撕开信封,里面是一份请帖,邀请他参加3天后一个庆祝什么日本皇族生日的聚会。他并不看请帖的内容,而是翻到封底,那里印了不少花里胡梢的装饰花纹,中间是一首他从未见过的日本俳句。
他把那首俳句连看了三遍,然后拿出一本英文字典,来回翻了几页,心里已经浮现出一个地址。他想了一下,这地方在英租界。他点点头,把这个地址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然后把字典收好,把另一封信也拆开,两封信一起扔在了桌上。
华剑雄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外衣,摘下电话听筒,打开房门,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转身出门而去。
华剑雄在门口和门房打了个招呼,若无其事地步出楼门。他悠闲地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拐进一个常去的小饭馆,找了个背墙面窗的位置,简单要了点饭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这是他早就选好的位置,在这里他可以看见周围的一切,几乎没有死角。他相信,以他的经验,在这里坐上一小时,没有人能逃脱他的眼睛。今晚的行动是脱离虎口的关键一步,生死攸关,他一点都不敢马虎。
待他慢悠悠地把饭吃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他起身结帐,出门叫了辆黄包车,让车夫向外滩方向驶去。叫黄包车而不叫汽车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这样目标小,更容易发现跟踪,出现情况也更容易脱身。
到外滩他下车后专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漫无目标的走了一阵后,他踱到了明星影院的门口。他买了张晚场8点的票,转身进了永安公司的大门。
他在熙熙攘攘的百货公司里面悠闲地转着,好像很专注于橱窗柜台里面的货品,实际上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人群。在一家男装柜台前,他随意地买了一件长外套和一顶凉帽。看看表,马上就要到八点了。于是他快步下楼,随着人群走进了电影院。
在电影院里,华剑雄并没有坐电影票上标的座位,而是拣人多的地方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灯一黑,他马上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换到另一个早就看好的空位上。
电影开演了,他根本没有注意银幕上演的是什么。借助电影背景声音的掩护,他拆开刚买的外套的包装,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后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黑暗的电影院里,华剑雄的脑子并没有闲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两个曾经与他休戚与共而现在身陷囹圄的女人来。自己现在可以一走了之,而她们的命运恐怕也就因此而注定了。
柳媚那里自不必说。丁墨村和黎子午抓她原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这一消失,柳媚的罪名肯定就算坐实了。不管他们给她安是一个什么罪名,她都是百口莫辩。
萧红的被捕本来和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但自己因为暗中逼近的危险不得不撤离,这大概会让日本人大吃一惊。但日本人不是傻子,他们马上就会想到两件事之间的联系。这简直是不打自招,萧红也会因此难逃厄运。
等着她们的结局会是什么?华剑雄简直不敢想。如果她们能在刑讯中殒命,那已经是她们天大的福分了。以萧、柳二人的身份、姿色和他对日本人及76号深入骨髓的了解,这种便宜事他根本就不敢奢望。
他再清楚不过,日本人在上海也有类似于长春零号那样的场所,而且不只一处,很可能那里就将是她们两人最后的归宿。
“天啊……”华剑雄心中隐隐作痛,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可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光着屁股被鞭子抽的满地乱爬的朝鲜女人和被赤条条吊起来任由男人排队lún_jiān取乐的俄国女中尉的影子……
电影结束前的乐曲响起的时候,华剑雄准时睁开了眼睛。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现在想别的都没有用,赶紧逃离虎口才是正经。他不动声色地朝四周扫视了一番,抓起搭在一旁的外套。灯一亮,影院里的人纷纷站起身,华剑雄也随着起身,很自然地套上外套、戴上帽子,消失在乱哄哄走出影院的人群当中。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昏暗的路灯下很难看清人的脸。华剑雄在离明星影院几百米远的地方叫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黄包车,他随口说了一个地名,在黑暗中疾驶而去。
黄包车直奔法租界,转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华剑雄抬腕看了看夜光表,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说了个地名,转回英租界去了。
车子停在一栋豪华公寓的门口,华剑雄观察了一下四周,又仔细核对了一下门牌,打发了车夫,推门进去,直上三楼。
在紧挨楼梯的第二个门口,他看到了那个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号码。他略微审视了一下,抬手轻轻地敲了一声,那声响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屋里没有动静,华剑雄毫不迟疑地按约定又“笃笃”连敲了两声。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