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是摩天大楼的故乡。几十年前那次恐怖的大火,催生了世界上第一座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的建筑,如今它的子孙已经在这座城市里面生根发芽,长成一片茂密的水泥森林。整齐的道路和街区取代了当初遍布全城的牲畜栏,成为资本主义繁荣的另一种新的标志物。然而眼下,既然繁荣已是明日黄花,这些标志自然也显得灰头土脸,污秽不明了起来,反而是参天巨幢脚下的哪些“胡佛小屋”如同狗尿苔一般四处丛生——不管资本主义繁荣与否,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嘛!
蒋玉成一行人用晚餐的地方就在一座大楼脚底下,离代表团下榻的希尔顿酒店并不远——彼时彼刻,现代意义上的旅游业还没有出现,而真正的商务旅行也并不太经常。这些豪华酒店的用处并非是满足有闲阶级穷奢极侈的享受(他们都是在自己的度假别墅和庄园里面开派对的),而是供“中产阶级”在周末放松用的。不幸的是大萧条已经把“中产阶级”和他们的美梦击得粉碎了,旅馆业自然也受到了影响。下了8层客房。
要去的餐厅很是高档气派,不过进去之前得先从无数孩子乞讨的手之间穿过。瓦莲娜面目严肃,眼神中却透出悲悯,巴拉莱卡显得很不舒服,甚至有点愤慨了,兴许是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流氓时光——大概是察觉到了客人的感受,今天的东道主娴熟地掏出一些零钱递了出去。
“为什么善良而勤劳的人却要挨饿呢?”他叹了口气,脑袋后面系成一个马尾巴的银色秀发也耷拉下来了。
“大概是因为资本主义的缘故吧——我的个人意见是这样。”蒋玉成做出一副见识短浅的样子,“说起来,您晚上的约会没关系吗?”
“没关系···不是很重要——嗨。”他回过头来露齿一笑,“抱歉,那是骗你们的。”
在餐厅的堂倌看来,来自尤克托巴尼亚的四人众除了爱森斯坦还算穿着正经,其他人多少有点奇装异服——然而导演同志的鸡窝头也让人有点放心不下。不过看来客主的面子挺大,几个人都未受任何的阻拦。在桌子上坐定了之后,银发的小帅哥娴熟地给自己系上餐巾,而瓦莲娜似乎也精于此道:她热心地帮助手足无措的巴拉莱卡整理好餐巾,看上去仿佛母亲在照顾孩子。
“说真的,公民,您的尤克托语这么好,我们简直都要以为您是白俄了。”爱森斯坦开着玩笑说道。
“其实我是个英吉利人,现在还保留着英吉利的国籍——我在伦敦出生,在伦敦长大,在伦敦第一次登上舞台····”他的眼睛里面闪动起回忆的光芒,“不对,应该是登上舞台比长大要早,我5岁的时候就开始演出了····”
“我不是有意冒犯,但是,”瓦莲娜彬彬有礼地询问,“您说您是个电影工作者···”
“没错,我是个演员。”
“···为什么没人在大街上认出您来呢?”
对方哈哈大笑:“可能是因为我在银幕上的形象跟现实差别太大了吧,说实话,这倒是挺方便的——”
他随手就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假胡子来粘在上唇上方,然后便咧开嘴,做出一个夸张而滑稽的笑容,瓦莲娜的眼睛亮了一下,爱森斯坦连喊几声“哦!哦!”便激动地站起身来,又伸出手去激动地握了握。巴拉莱卡却是不明所以:
“他···到底是谁啊?”
“是查尔斯·卓别林。”瓦莲娜告诉她。
“···这个人是演电影的?”巴拉莱卡还是莫名其妙,“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他是演默片的。”
“不过,”卓别林随和地摘下了自己的胡子,将目光投向蒋玉成,“看来这位道具师已经早就看穿了一切。”
“嘛,毕竟是干这一行的····”蒋玉成掩饰道。
蒋玉成当然知道地球位面的卓别林长成什么样——不过,精灵往往比人类英俊许多,所以他看来是更加应该感谢小罗伯特·唐尼在电影《卓别林》中的出演,这让他更加能够想象一个更加英俊的卓别林相貌如何。他几乎是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以便能够以更加平静的姿态推进事态的发展。
“我出道就是演哑剧,后来在马戏团演丑角···总之都不是说话的角色。”,“现在的观众已经不太习惯看无声电影了,之前和我并驾齐驱的那些默片明星,有的退休了,有的转行去拍有声电影。所以《摩登时代》里面也是有音乐和音效的——不过‘流浪汉夏尔洛’是不能说话的,这一点我坚信···”
“我得说,你在这件事情上,实在太过保守了。”侍者将盛着汤的大银盘在爱森斯坦的面前放下,后者一边说一边端起勺子,“提提秃秃”地喝了一口,“有台词的表现力总比没台词强吧?···”
可是卓别林却迅速地截断了他的话:“——那好吧,我问你:最优秀的芭蕾舞演员是谁?”
就连蒋玉成都察觉到了:卓别林的态度似乎突然间有了点变化——他的身体前倾,表情认真起来了。也许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质疑了,所以他整个人都进入了反射性的战斗状态。
“最优秀的?”爱森斯坦又喝了一口汤,不假思索地回答,“尼金斯基。”
“很好,现在他要表演天鹅湖了,我们所有人都去欣赏,这个时候他下到了脚灯处——这个时候乐队停止了演奏,他跟大家打招呼:‘嗨!我是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