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鲁提着一壶忘川老酒,踩着尺余厚雪向大将军营房处走,老远的便见勤务营张大海两手揣在袖兜里,勾着脑袋在门边徘徊,便着嗓门嚷嚷:老海,怎么不进去?
嘘嘘,别出声。吓得张大海差点都要跳起来,压低着嗓门神叨叨道:才在吹笛子呢,多少年没再听他吹笛子了啧啧,这孩子,八成的坠入爱河。
张大海是营地里最老的后勤老光棍,打从16岁随军到此,如今都呆了四十有五年,没有人比他资格更老了。满脸斑白的胡子,心态倒是十分的好,时不时学着年轻人蹦出点新词儿。
因知眼前的老游击是个专爱逞能的货色,便咕哝着摆出一副可怜老脸:不是听说老板娘这几天也要走么?先头将军私下吩咐,让备一副车马行头送过去如今,啧啧,你看他那副脸色,真不知该不该送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他罚上几圈!
张大海这话说的倒是不冤枉。
大营里早就传开了,那夜众人灭了飞鹰老巢,一路往东寻着将军与青娘,当时将军不过只着一件单薄中衣,两手紧紧揽着绵羊一般的小青娘。那小青娘被将军用棉毛长裳裹了个严严实实,连脚丫儿都不露一点,满面的潮红,连发丝上都沾着雪,嘴角也诡异的红肿肿那画面,是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本众人都铁定二人差阳错,终于生米煮成了熟饭,以为孤单多年的将军终于寻着另一半,从此要开始幸福美满的继父生活。心下替他欢喜着,却不知,将军这几日的脸色竟是一日堪比一日差,黑压压好比乌云密布的雷雨天。不是窝在房中不说话,便是肃着一张冷飕飕的脸满大营的转,军纪抓得那是无比吹毛求疵偷着瞌睡,好啊,罚扫两天草场;睡前喝个小酒,行,大冬天罚你值两天夜;再要聚众玩个牌什么的,得,快去草场跑十圈吧您呐。
你若不服也没办法,军纪里明文规定的,罚得分明有有据。把个将士们吓的,看见将军就如见了山中大虫一般,恨不得躲个远远谁愿没事给自己惹不痛快?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这个向来热心肠的王鲁
嘁,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会儿不是不吹了么,老弟我帮你问去!果然王鲁拍了拍脯,毫不犹豫就扛了下来。
这没脑子的货。
张大海如释重负,嘴角咧开干巴巴笑:嘿,嘿嘿~~我就知道鲁老弟您最是心善。得,上回大伙出去打猎,还剩着几挂干呢,一会完事了过来取,送予你家老婆孩子吃。
承您的情咯~王鲁笑着摆摆手,敲开门走了进去。有什么可怕的,将军不也是人么?
素朴的营房内燃着孳孳炭火,大将军玄柯正在执笔写字,墨黑的发高高束起,着一袭素色暗纹长裳,举止端端,好不风雅。
只向来干净整洁的地面上却凌乱散着一地大小不齐的废弃纸团,满桌子的墨滴四溅
嘿,心乱了当然写不好字。王鲁抿了抿大嘴,一壶忘川老酒摆上案:嘿嘿,将军在练字哪?
唔,低沉的嗓音,若不细听俨然仿若无声。玄柯眼皮儿都不抬,手中动作依旧。
只那川字,轻重不匀,该施力的施不够,该直的偏不直,哪儿有平日万分之一功底?恼得他大笔一顿,一纸素白宣纸又揉成团扔了出去。
两道俊郎眉峰深凝着,看似严肃,却分明的心不在焉。
这哪里是练字,分明是单相思麽!想当初老子追婆娘,连马步都蹲不稳,一天屁股不知道砸地上多少次,何况是写字这般/毛的活了?
王鲁自认身经百战,见将军如此深陷痛苦,倘若再不打断他,都不知道要苦到什么时候,咳了咳嗓子:咳咳酒凉了
玄柯一瞬恍然,抬起头来:唔几时进来的?
刚才等了好一会儿了。王鲁嘴角抽抽,该死,神志都恍惚成了这般。小青娘的法力也忒大了吧?
那个不是过两日要上路么好久也没回去了,平日也剩不下几个银子,想给老婆孩子买点什么都凑不出来将军您能不能提前先预知三个月晌银咧?他虽然愚笨,却也知自己的正事该先办,尴尬咧着嘴角,挠着头,偌大个壮汉却扭拧个像个羞赧小伙,好不别扭。
玄柯顿了笔,瞅着桌上那壶温热老酒,严肃皱眉道:哦,买酒的钱天天有,孝敬妻子的银子就要借了?这等于是公然行贿,若然不是看你平日有功,罚你跑上
诶诶,罚我跑三圈错错,十圈、十圈都可以!原是镇上酒家老板娘要回乡,满屋子的酒都贱卖了,小的才去凑了几壶热闹王鲁讪笑着双手接过银子,多少年在将军手底下混,最是知道这家伙嘴硬心软了,尤其在银钱用度方面,哪里肯真正为难人。也就是青娘这丫头,与将军一般的冷脾气,不然也闹不到这份上。
摆着大步走到门边,忽然记起来张大海交拖的事,看将军这会儿语气还不错,兴许能讨个准话出去显摆一个。便又扭着腰回过头,嘻嘻笑道:噎那个,过几日不是上路了吗?小青娘他们要不要也备上一部行头?
什么行头?哪儿想到玄柯豁然抬头,但闻小青娘,原本就肃冷的俊朗五官却瞬时如若千年冰霜:军营之内,莫要提及无关之事!方才受贿于我,原还想放你一马,既如此,自去草场领罚十圈
乖乖,刚刚还说不要罚!再问下去是不是银子都要收回去了?王鲁整张黑的脸都要抽起来了,才准备回去呢,可不得多准备些力气伺候自家媳妇,这么罚下去,二弟都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