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了张嘴,又悻悻地闭上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然而,”真的是太多太多了。当我还沉浸在那个小小生命制造的奇迹时,厄运就像曾经初到北京时的贫穷和困境一样,再一次不可阻止地降临到我身上。那次,当我像往常一样产检之后,我惊讶地看到了那对夫妻脸色急速的变化,而随后赶到的中介人员异样的表情,似乎也在预示着将要发生些什么。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他们告诉了我实情:孩子的手臂是个畸形!”
“啊!”我惊叹道,“这真的很难接受!”
“是的!”美雪含泪欲洒地说,“我真的很难接受!那种感觉如雷轰顶,天旋地转。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那些医生正忙前忙后地准备为我做手术。我的脑袋在片刻的空白之后,忽然像发了疯似的不由自主地抓起面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医疗器械向他们扔去……”
“你在乎那个孩子?”我试探着问。
“是的,”美雪一脸痛苦地说,“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在乎他,他只是别人的孩子,只是借我的母腹来到这个世上而已。但果子培植出来时,母体就突然变成了良知和一发不可收拾的爱的源泉,突然发现我是如此爱那个孩子,而曾经竭力追求的未来和前途都不重要了,就是把未来和前途都搭进去也想保住那个孩子。我就想看到他,看到那个再过几个月就要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谁能够剥夺他的生命!我发疯似的举动,让那对找我代孕的夫妻目瞪口呆,他们在给中介公司匆匆付清剩下的款项后,一去不返。中介公司的人员反复劝导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孩子处理掉,他们甚至贼喊捉贼地用到了‘非法’这个字眼来形容孩子。”
“这的确是非法的!”我肯定地说。
“非法又怎么样?合法又怎么样?”美雪提高声音说道,“唯一的事实是我孕育了他,他已经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体验和幻想,哪怕这仅仅只是一种痛苦和折磨!”
“那最后孩子生下来没?”我好奇地问。
“生了,”美雪泪眼汪汪地说,“孩子最终还是在我的一意孤行中生了下来。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手臂残疾的小男孩,但他却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还有那可爱的软嘟嘟的嘴唇……我在亲吻他的时候掉下了眼泪,我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抚养长大。如果说这是一枚苦果的话,那也是我自己孕育出来的苦果,我甘愿用一生的时间去品尝它。”
“单身妈妈的日子不好过!”我思索着说。
“是的,”美雪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后说,“孩子出生后的第二个月,我拖着虚弱的身体找到了林远。我没有任何的意思,我只想让他知道潜伏在我内心深处的那种辛酸和委屈。这时候的林远,已经是cbd一家著名外资企业的经理,在西坝河东岸的uhn国际村,有一套豪华的房子;房子里,还有一个像刚刚走出校门时的我一样阳光灿烂的女孩。”
我张了张嘴,又悻悻地闭上了。
我不知道是应该肯定还是否定那个叫林远的男人。
“林远没有让我在他的房子里久留,”美雪幽幽地说,“他带我径直来到楼下的一间咖啡屋,遥遥地坐在我的对面,像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他说了些什么,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似乎打了电话,而随后赶来的那个女孩,老远就从她随身带着的小坤包里掏出一沓钞票,带着愤怒就甩到了我的面前……四散开来的钞票,在我的脸上无声地滑过……我隐约记得,我似乎向林远提到了钱,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林远,始终站在那个趾高气扬的女孩身后,一声不吭地抽着烟。那女孩高高的鞋跟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她再三警告我以后不要再去找林远。我一边点头,一边蹲在地上,我只想早点拣完她甩给我的钞票,然后早点回家。我想,出来这么久了,小家伙估计也该醒了,他已经没有了爸爸,他不能再看不到他的妈妈……”
美雪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我向楚方芳使了个眼色,楚方芳立即轻声细语地安慰起美雪来。
“这是500元,”我对止住哭声的美雪说,“采访您的一点谢意!”
美雪抬起头看了看我,犹犹豫豫地接过了钞票。
我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