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上元夜,建康城中张灯结彩迎佳节,府上惯例设宴,在家招待亲朋好友。父亲的嫡子嫡女们皆由家丁侍女婆子陪同,三五成群的去东市看鳌山。
只有我,形单影只。
我隔着又厚又高的围墙,幻想着墙外的景象。要是能出去玩一次,不知多么开心。我提着母亲做的鲤鱼灯,无精打采静静坐在院子的秋千架上,暗暗念着,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上元节我还是会被母亲留在小院子里学刺绣,或者早早撵去睡觉。
可是今夜,对我管教素来严苛的母亲却一反常态,竟温柔的问我是否想去看看鳌山。我不敢置信的看向母亲,又惊又喜,可面上仍旧强作镇定。我拼命压制内心的波澜,音小如蝇道:“若是可以,我想去看鳌山,放河灯。可以吗?”
母亲摸了摸我的发髻,嫣然一笑:“今夜小五想要什么都可以,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阿娘也给小五摘下来。”
我高声道:“我还想要一大包糖莲子,昨儿我看见二姐姐吃了,我问她要,她不给。”
我见母亲有些难过,又立即得意洋洋跟她说:“不过没关系,我在她走后偷偷去她吃糖莲子的地方找。找了好久,终于让我找到一颗,我吃了,果然香甜。”
我一边笑,一边手舞足蹈的向她描述糖莲子的味道。
年幼的我,满心满脑满口都是大鳌山、五色花灯,还有牵挂多时的糖莲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母亲眼睛里氤氲起的水雾。
她温柔的为我梳理头发,耐心听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我说得累了,便靠在母亲怀里撒娇,仰头问她:“阿娘,你为何不说话呀?”
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哄我道:“好,那阿娘就给小五买一大包的糖莲子,小五吃了甜甜的糖莲子,就再也不怕吃苦了。”
我认真的提醒道:“嗯,有了糖莲子,我也不怕喝苦得要命的汤药了。”
她亲了亲我的额头,“嗯,再也不怕了。”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只要吃了糖莲子,我就真的不怕苦了。
我终于如愿以偿,和母亲去看了鳌山和舞狮子,还得到一大包的糖莲子,我一口气吃完半包,舔了舔嘴皮,用了好大的毅力才住了口。
母亲低头凝着我,打趣道:“怎么不吃了,是不是吃腻了?看吧,让你慢慢吃慢慢吃,你偏不信,定是被腻着了。”
“才不是,我这是要留着日后慢慢吃的。我怕以后的上元节,不能像今天晚上一样出来玩,就好长时间吃不到糖莲子了。”
她擦擦我嘴角的糖渣滓,然后弯下腰来和我额头对额头玩顶角游戏。
她说,“不会的,小五以后可以经常像今天这样出来玩,一辈子都有糖莲子吃。”
“真的吗?”
母亲刮了刮我的鼻子,笑而不语。我像得了天底下最大的奖励,牵着母亲的手走在大街上又蹦又跳。
上元过后的第二日,我屋子里多了一只刚断奶不久小猫。瘦骨嶙峋,娇娇弱弱的,除去一身白毛外再无特点,且我一向不喜欢猫狗,这只丑丑的猫自然让我提不起半点兴趣,我懒得搭理它,也没心肠给它喂食,这一饿,它就更瘦了。
因为没有玩伴,我向来只会跟在母亲身后打转,她走我走,她停我停,就像长在她身上的尾巴一样。母亲总在赶我去和这只猫玩,说让我和它培养感情。我敷衍答应,但照旧不去照理它,自己玩自己。它只是一只猫,又没有人的感情,想来不会多意我的漠视。
让人惊讶的是,这猫很通人性,会时常去舔我手心卖好,还极其没眼力劲儿了窝在我怀里睡觉,这真让人心累。
我使坏将它带到荒废的院子里去,故意趁它捉老鼠时,将它关进了笼子。看它困在笼子里出不来,我拍拍手,乐滋滋的溜回去。
我本以为解决了一个小麻烦,我会很开心的,但现实是,我反而更加苦恼。
夜里做梦,我梦见小猫死了,母亲发现是我丢了小猫后,竟跟我说不要我了。我哭得很伤心,吓出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过来。母亲被我吓着,连连问我发生何事,我哭得哽咽,再不敢隐瞒,呜呜咽咽地把丢猫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母亲没有责备于我,跟我说这不是一般的猫,而是只小老虎,和我的属相一样,能陪在我身边,庇佑我,保护我。
“小五,你要好好的照顾这只小白猫,它是阿娘从水沟里捞起来的,日后哪怕阿娘不在了,有它陪着你,我们小五也能有个伴。”
我仿佛意识到什么,哭音凄凄道:“阿娘要去哪里,阿娘是不要我了?”
母亲没有再说话,连夜里领着我去荒院中将猫抱了回来。
我开始慢慢喜欢上这只猫,还给它取名叫大白,不管我走到哪儿都会带上它,真正形影不离。
半月后,母亲病重,药石罔效。
临终前,她的病榻前只有我一个人,父亲照旧没有来看她一眼。她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的跟我说,“阿娘的路快走完了,而小五的路才刚刚开始。你的路,会比阿娘的路好走,顺心顺意,平坦康庄。”
我听不懂她的话,只不停不停的哭,哀求她快些好起来。
我记得她最后跟我说的话是,让我学会提防人心——‘小五,你要记得阿娘的话,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也无无缘无故对你坏的人。人生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这路,不会一直平坦顺遂,也不会一直坎坷崎岖。不管你愿不愿意选择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