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完又斟一杯。又一杯,又一杯。
事已至此,只求速死。不过片刻,酒便尽了。
男人平静地躺在榻上,慢慢地从口中耳中流出黑色的血来。又一会儿,眼中也开始流血。一道道血痕像猩红的蚯蚓爬满了那张曾经温柔的面容。窗外的女童看得浑身发抖,几乎要从花盆上跌落。她不敢再看,爬下了花盆,蜷在墙根下瑟瑟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皇祖母会下旨要母亲杀了爹爹?为什么陆爷爷也要杀爹爹?是不是以后凌儿就再没有爹爹了?是不是爹爹再也不能陪凌儿去湖上坐木莲了?是不是爹爹再也不能把自己架在肩上玩了?
她越想越害怕,眼泪越流越多,她只想逃开这里,逃离那两个杀了爹爹的至亲之人。可是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她看不清来时的路了。母亲的清梧宫太大了,感觉到处都有岔路。咦,那边好像有人,不如问问他要怎样才能走出去。
那人的身影和父亲好像啊。
女童看到那人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满是血痕,却十分温柔地对她说:“凌儿,答应爹爹,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代明君。”
“啊-------------”
一声尖厉的叫声划破深夜的寂静,抚星台瞰月楼上,朱芷凌忽然从榻上惊坐起来,一身的冷汗在这寒夜中分外刺骨。她大口地喘着气,鬓发已被汗水完全浸透,杂乱地紧贴在脸庞上。
身后有人替她披上了一件衣服,轻声问:“又做那个梦了?”朱芷凌只是惊恐地喘着气,没有回答。摘下双鱼金丝冠的她,就像是一头柔弱易惊的小鹿。
赵无垠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这已是数不清第几次她从梦中惊醒了。对寻常人来说,噩梦并不可怕,因为梦境不是现实,只要醒来便会烟消云散。但朱芷凌的痛苦却是自己亲见的现实变成了永恒的噩梦。她无法抹消这段记忆,也无法像寻常噩梦一般醒来便可释怀。
现实变成噩梦,而且永不停息。
最近,她惊梦的次数明显越来越多。她焦虑,她害怕。
因为她在成年后也逐渐知晓了碧海国国祚的秘密,知晓了男人不寿的秘密。假如无法改变碧海国男人不寿的事实,那么由男人来继承大统,势必会因为频繁的更替帝位而使朝局动荡,民心不稳。所以,要想碧海国稳如磐石,必须世世代代都让女人来做皇帝。
可在这个世上,女人要称帝统治男人一时虽不难做到,还要千秋万代永远让女人把持下去,并非易事。她的皇祖母正是因为料定在所有的男人中,最容易威胁到帝位传女不传男这一国策的,就是驸马,才会狠心立下碧海国储君即位前必先杀死驸马的密旨。
起初她也不明白为何皇祖母会有此狠毒的心思。监国后随着年龄见长,她也逐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自古君王都是男子,后宫人数众多,想要后宫不得干政,尚不容易做到。君王若是女人,驸马只有一人,对君王的影响自然就更加举足轻重了。况且寻常君王的配偶都只需寻容颜姣好品行端正的女子便可。女人做了君王,配偶不可能只图其表不论其才。如此一来,能当驸马的,权力聚集且又有学识。时日久了,围绕着帝位便易生事端。
事实上她的皇祖母正是因为当年经历过一次宫廷的政变,才会痛定思痛,得出这样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