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刚过,日头渐渐长了,风里裹挟了梅花的清香,轻轻柔柔地飘至鼻端,叫人没来由一阵神清气爽。
黎素正坐在院子里给阿东缝衣裳,忙了片刻,手有些酸了,刚放下针线,阿东便从前厅走来,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低头伏在他的肚子上,一言不发静静听了许久。
“它同你说话了么?”
“没有,这小家伙贪睡得很。”说罢,却宠溺地亲了亲那圆润可爱的肚子,抬头去望黎素,摸着他的脸道:
“今夜眼看要大累,怎还如此操劳。”
黎素对他微笑:
“还有几针就要缝好了,我歇一歇,喝两口水。”
阿东闻言,转身去泡了桂圆莲子茶,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下了,又替他擦了擦嘴:
“趁着白天睡会儿吧,我怕你晚上体力不支。”
黎素将折下的梅花放在白猫儿脑袋上,那小可怜果然不动了,只对着黎素“喵呜……喵呜……”低声叫唤。
“傻子,十三早说了,会提前让我服下麻沸散,到时候人事不知,就如睡着了一般,又怎会体力不支。”
阿东亦怕他睡饱了觉,精神太好,届时麻沸散药力不济,恐要受难。只得顺着他的性子,晚间陪他略喝了些汤垫肚子,沐浴更衣,洗得干干净净抱到床上去。
一切准备就绪,最后喂他服下麻沸散,看他渐渐睡去了,阿东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忧虑不已。
“你还是出去罢,稍后场面会有些血腥,你帮不了忙反倒添乱。”
阿东只得悻悻出去了,他让人从山下请了两个极有经验的稳婆为白望川打下手,一干人等在房内忙碌不迭,一会儿要热水,一会儿换布巾。那递出来的巾子上,染得全是血,阿东见了胸口一窒,立时便要冲进去。
幸好给阿北拦住了:
“大哥莫要慌乱,既是剖腹取子,如何不流血,暂且静静等着,有异动再进去不迟。”
阿东凝神屏息,一抬眼,烛光摇曳,窗纸上正映了白望川埋头专注的身影,想他素来稳妥,又成竹在胸,应当全力相信他才是。
这样反复安慰自己,才镇定下来,呼吸比方才顺畅一些,忍住冲进去陪伴的冲动,默默在门外静候佳音。
不多时,忽听一道婴儿啼哭声由远及近,如春雷划破苍穹,阿东这才敛了心神,跌跌撞撞直冲进去。
一个稳婆手中抱着孩子,口里喃喃道:
“高鼻异色瞳,一看便是个祸国殃民的胚子。”
另一个向她使了使颜色,忙给阿东作揖道:
“恭喜尊主,是个小公子呢。”
阿东的脚步滞了滞,却并未多做停留,连看也未看孩子一眼,即刻就冲到黎素床边,白望川正在为他做最后的刀口缝合。
“不是叫你在门外守着么?”他嫌弃似地望了阿东一眼,提醒他挡住了光源,请他让一让。
阿东却一心系在黎素身上,见他面色苍白,满头虚汗,虽昏迷不醒,双手却紧抓身下的被褥,眉头打了结一般蹙着,心疼不已,小心翼翼用帕子替他擦了汗,目睹白望川为他将伤口清洗缝合好,竟又是一场锥心之痛。
众人将屋内收拾好,渐渐散去,阿东坐在床头守着心上人。
不知过了多久,麻沸散的药效褪去,黎素指尖微动,慢慢转醒。
阿东忙喂他喝了汤药,又用汗巾子沾了热水细细替他将脸同脖子擦洗干净:
“不要动,想要什么吩咐我便是。”说罢,亲了亲他的嘴唇,一下一下以指腹抚着他的发。
“孩子……孩子长甚么模样,可有异于常人之处?”黎素费了半天力,才问出这句话。
阿东却怔住了,他何曾注意过孩子,胖瘦圆扁一概不知,根本无从回答。
好在他脑子转得极快,回想起那两个稳婆的话,稍加改动,避重就轻说道:
“是个男孩,鹤立鸡群,并无异相。”末了,又后发制人,低笑道:
“孩子高鼻异瞳,素素却说与我无关?”
黎素脸一红,扭过头去,面朝着墙,阿东却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吹熄了蜡烛,亲了亲黎素的手心,随后放进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默默守下去。
一夜未眠,清晨白望川来找他说话,提点了几句,最后道:
“麻药散了,伤口这才开始痛,莫让他走动,尽量在床上养着。”
阿东应了,这些日子只一心陪着他,孩子全交由阿北他们照看。
黎素渐渐能坐起身,喝两口热粥,阿东揉着他的眉心问道:
“疼痛可轻了些?”
却见他摇了摇头,倚在床边极慵懒的样子:
“并不怎么痛的。”
阿东心中道,他一路受尽磨难苦痛,这身体发肤上的煎熬反而恍然不觉了,心中又是酸涩又如刀锥火烤,却分毫也不表现出来,只陪他说了些话,又哄他歇下了。
黎素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眨着眼道:
“将孩子抱来让我瞧两眼罢。”
阿东这才想到自己尚未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今日大早只草草去看了一眼,见一切井然有序,便又赶回黎素身边守着了。
他将黎素的双手贴在自己脸上,亲昵片刻,便出门叫人小心抱了孩子来。
“其实那日在赤水边,我虽走火入魔,却尚存一丝意识。现在看来,这孩子,便是那时候有的罢?”
黎素没有说话,阿东又道:
“主人为我受了许多苦,却绝口不提。”说罢,忍不住俯身与他侧躺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