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竹的门帘被高高卷起,一道亮亮的积水,顺着细密的缝隙滑落在石阶上。
旭华把绢伞收起来,抖去上面的雨水,轻轻倚靠在墙上。
陶雪安神不守舍地看着她做这些,任由湿漉漉的发丝和衣衫沾在身上,头上艳丽的绢花,已经被雨水打湿,破碎地落在头发上。
旭华把这些安顿好,这才转过身道:“安妃娘娘,进去换件衣服吧。”
里面静悄悄的,弥漫着极其厚重的檀香的气味,一道道莲花作饰的经幡,纹丝不动地由屋顶垂落下来。
旭华淡淡看着屋内简单的陈设,轻叹了一声,道:“何必这样简单……?您该知道,双华信奉的是伏羲大神,并不是空邑和远邑尊奉的佛。”
陶雪安这才回过了神,凄声笑道:“那是你们的神!他自然会信奉伏羲,因为她是伏羲的祭司……可是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丝一毫的怜悯……!”
窗外,一递一声传来杜鹃的哀鸣。凄厉的鸟啼声混杂着雪安绝望的笑声,在灰沉沉的雨色中,显得阴森可怖。
说完这句话,雪安两颧通红,一双眼睛蒙着一层雾气,双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旭华觉得她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急忙上前扶住她,劝道:“娘娘,先不说这些,换身衣裳吧?”
雪安摇了摇手,推开她,走到里间的桌子旁,慢慢坐下来,道:“旭华,你走吧,我不喜欢有人在这里……”她微抬起头,环顾了四周,道:“你看,这些年来,这宫里的姑娘们也长大了,都嫁了人……我一个人也是很好的。”
旭华担忧地望着她,轻声提议道:“娘娘,旭华有些放心不下你。让我留在这里照看你一会儿,不会吵到你的。”
雪安不再说话,静静地点了点头。她将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又将袖子慢慢卷了起来,小心地铺开桌上一张极薄的黄纸。
旭华坐在她身后的一个椅子上,看着她慢悠悠地蘸了浓墨,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砚台的边缘沥去多余的墨汁。
旭华清楚地知道,这些年来,她就是一直这样消磨着光阴。
墨深得看不见底的砚台,一札又一札的纸册,就这样销尽了她的年华,也磨去了她曾经有的那些令人厌恶的脾气。
旭华低下头,突然省悟寒林为什么从来都不以陶雪安的冒犯自己为意。寒林自幼行走江湖,对世事的理解自然比其他人透彻许多,所以她才会喜欢过去的自己,喜欢翟涟,也并不厌恶陶雪安(她们都有着自己的个性,这是很难得的一点)——现在这样沉闷悲哀的生活,让她觉得毫无意义。
不知不觉中,一炉篆香已经烧尽。袅袅的青烟抖动了一下,在静到几乎凝固的空间里突然断了。
这突然的扰动惊动了正伏案抄写经文的雪安,她抬起头,打算搁笔添上篆香。
旭华急忙立了起来,道:“我去点香吧,娘娘累了,倒是歇一会儿吧。”
雪安骤然直起身,只觉头晕难禁,便轻轻应了一声,慢慢放下笔,撑着桌沿缓缓站起来。
旭华点罢香,细细地将炉灰拨到小箕中,轻轻盖上了镂空雕花的玉盖。
雪安倚着桌沿,看她仔细地为自己点香,道:“旭华,多谢你。”
旭华回过身,上前扶着她,只觉她身子烫得很,担忧地问道:“娘娘,你这是着凉发烧了吗?”
雪安摇了摇头,苦笑道:“小事罢了,不必管我。”
旭华蹙眉劝道:“这可不行,怎么说也该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雪安转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亮亮的,透着深切的哀戚。
旭华被勾起了一丝怜悯,悲哀并且怜惜地安慰道:“您该振作一些,大家都在忍受着痛苦,但我们都相信,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雪安绝望地笑了声,摇头道:“你们都相信寒林会回来,但她回不回来,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旭华,我只知道我的一生是这样完结了……”
她说着,身子终于因为病中的寒冷,无助地哆嗦起来。
旭华急急扶着她,解下她身上已经焐到半干的春衫,将一条厚薄恰当的锦被披在她的身上。
锦被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花丛,一群群蝴蝶正从其间穿梭而过。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旭华见过的最美的刺绣了,因为,这每一针每一线里,都密密地缝着一个年轻女子的青春与血泪。
旭华握着雪安发烫汗湿的手,那一双灵巧的手,如今骨瘦如柴,使人不由痛惜在心。
雪安难得有人陪伴,终于忍不住倚在她肩头,哽咽道:“旭华……这些年,只有你关心我,真的谢谢你……”
旭华默然,心中暗自惋惜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为她做。她觉得自己很怜悯这个可怜的女子,至少在她心中,她是有些为陶雪安的命运不平的。但是,与寒林比起来,陶雪安的悲哀确实淡了一些,使人时时产生这样的错觉——这样的悲惨的际遇,是她理所应当承受的。
可是,这到底是不是她应该承受的?
旭华轻轻摇了摇头,叹道:“陶小姐——你应该不会在意我这样称呼你吧……?你真的不应该嫁到宫里来。”
雪安闭着眼,靠在她肩头,道:“现在后悔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不管怎么说,我到现在还是喜欢陛下的,虽然我知道……当年不过是因为爹爹领着重兵,他才会……”
旭华安慰地拍了拍她,道:“我早知你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过,那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