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欢喜,两家愁。
吴越一方,在钱惟昱的运作之下,利用淮南大战的机会把流民的人口红利赚的盆满钵满的当口,南唐和后周,却笼罩在一片凄风惨雨之中。
南唐自不必说,和后周的连番大战,虽然淮南十四州里面陷落的不过三分之一,但是兵员、人口和财力的损失都已经是到了断筋断骨、动摇国本的程度了。前前后后,南唐一方在淮南地区也投入和动员了近20万兵马,几乎把这个国家的战争潜力榨干,而其中伤亡被俘的起码有五六万。淮南十四州的社会财富被破坏殆尽,沿江各州几乎误了一整年的农时,以至于还要从江西北部调运粮食赈济——
从这个方面来说,钱惟昱虽然趁火打劫掳走了不少人口,但是李璟要是真的知道了这桩事情,说不定也会怀着复杂的心情看到这个问题——要是钱惟昱不掳走,这淮南十四州在后面一年里,会有多少人因为战争导致的大饥荒饿死,又有谁知道呢?
在后周方面,虽然一开始花费了一些启动资本发动战争,而且一年的血战也让周军的敢战精锐遭受了两万多人的伤残战死代价,但是人家毕竟是拓地四州,而且后期基本上是靠因粮于敌、以战养战,对于国力的消耗倒也不能算大。按理说,从这个角度来看,后周应该不是输家。那么,为什么又会“愁”呢?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柴荣手上,捏着一份汴京送来的密奏,让他带着全军北返汴京,而且还有一道旨意是给东南行营招讨使李重进的,让李重进也跟着柴荣一并率领大军北返。被他们围攻了大半年的寿州刘仁瞻,就这样看着北军撤围而去。
郭威病重!不日将亡!
……
寒冬腊月,将近新年,但是汴京城中紫宸殿里,却是一片凄风惨雨的悲凉氛围。大周太祖皇帝郭威——嗯,太祖是很快就要加到他身上的庙号——此刻只能僵卧着躺在病榻上,忍受心肺渐渐衰竭的痛楚。很显然,他已经看不到新年的太阳了。
殿门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禁卫将领往复地踱步逡巡,时不时望向远处的宫墙,似乎要看穿宫墙,看清楚外面何时会有来人。
“父皇!”一个声音从悠远的宫门外传来,随后服侍在殿外的宫人们才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仗剑着甲出现在殿前的广场上。他居然是直接策马冲到紫宸殿外,到了玉阶之下才勒紧缰绳,把胯下宝驹勒得前蹄高高仰起、霎然而立。那年轻人顺势一滑,稳稳站在当场,身上钢铁甲叶在这落地顿挫的瞬间铿铿作响,随后铠甲的主人就快步疾跑一步三个台阶地冲了进去。
那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背后,跟着一个比他看上去老相三四岁、颌下髭须丰茂的武将。很显然,当先冲进去的那个就是大周晋王柴荣了,而后面跟着策马的则是东南行营招讨使、大周皇帝郭威的外甥、李重进。
而整个过程中,那个原本站在宫门口困兽一样徘徊的近卫军将领丝毫没有阻拦,因为他显然是认得柴荣李重进的。在两人走进去之后,他吩咐了两边的近卫继续守好大门,自己则细心地把佩剑解下放在门口,这才跟着那两人缓步入内。
听到那一声“父皇”的时候,郭威那浑浊的双目似乎一下子清澈了一些。被黄浊的眼白和眼球分泌物遮蔽住的眼珠子居然咕噜地转动了一下;一层板结如盐膜样的浑浊之物,被泪水冲刷着堆积在眼角,眼前的视线,似乎开始清晰起来。
郭威喉咙里咕咕轻响了几声,有了解他的贴身太监立刻迎上去,从御榻背后塞进去一些绵软的垫枕,把郭威的身子撑起来一些。才刚刚做好这一切,柴荣就带着甲叶上簌簌而落的雪花一路走到御榻之前,咔擦一声拜服于地。
“父皇!请恕儿臣来迟!儿臣无能,未能一鼓作气、扫平江北,实在是有负父皇的期望!”
“臣东南行营招讨使李重进,参见陛下!”
两个声音先后响起,柴荣的声音极尽悲戚之能事,而李重进则是刚毅铿锵,虽然也有悲伤之心,却不易表露出来。
郭威因为刚才坐起身来的动作似乎消耗了太多的力气,所以暂时憋得老脸发白说不出话来,声嘶气喘了几口之后,才抬手招呼柴荣和李重进进一步走近一些。
柴荣和李重进起身又走进两步,正要重新跪倒拜伏,郭威却伸出一只枯柴一样的手臂,握住了柴荣的前臂。以郭威如今病中将死的气力,要想靠力气撑住柴荣的身形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一扶之下,柴荣立刻谨慎地不敢再下拜,所以倒也稳住了身形。
李重进没有被拉住,继续恭恭敬敬给郭威叩了三个头,铁盔着地的声音当当作响。郭威看着李重进叩首完毕,这才对他缓缓说道:“重进,你我君臣之分,今日便算是到头了——趁着朕还有一口气,且参拜新君吧。”
郭威语调轻弱地说了这句话,又抬眼看了一下侍立在两人后面数丈之外、不肯走近的年轻近卫军将领,说道,“永德,你也过来,和重进一起参见新君。”
柴荣和李重进在淮南和南唐大战的时候,留守汴京负责宫中禁卫的正是郭威的女婿张永德。毕竟他也是除了柴荣和李重进之外,郭威在世上第三个亲近的亲人了,病重时候,把宫廷禁卫托付给张永德统领,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
张永德一开始站在远处保持一定距离,也是一来可以看着形势,二来免得听到实在太过核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