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掷潘郎,看杀卫玠,不过如此。钱惟昱自问如果真要那他和对方比帅,自己唯有在高大峻拔、阳刚英武方面取胜。
钱惟昱浑浑噩噩地受了源博雅和资子的答礼,随后又急忙偷觑辅子和选子那一桌,想看看选子是否会对源博雅那个她名义上的“姐夫”有什么仰慕之态。幸好,钱惟昱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选子略带娇嗔地瞪着自己,看不出什么危险的神色。
有些人,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钱惟昱自己对周娥皇周嘉敏姐妹抱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态,此刻才会害怕那些日本的公主,也对自己的出色姐夫抱有幻想。
好不容易煎熬到了源博雅答礼完了,后面便是客人自行随意的时间,钱惟昱磨蹭着想要找选子搭讪问问源博雅和资子的秘辛故旧,没想到众多客人又开始起哄,让主人家奏乐献艺。钱惟昱对于这种场景,原本是非常熟悉的——自打他来日本,每次遇到那些日本文人用狂热的目光盯着他,让他联句汉诗和歌、吟诗作对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这种氛围。可是这种情况发生在针对另一个日本人身上的时候、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幸好钱惟昱还算有眼力见儿,强忍住了冲上去把源博雅掐住的冲动。只见源博雅推却了一阵,最终好像退却无效——钱惟昱被人逼着作诗的时候,也经常这样退却无效的——于是就拿出一张筝,开始当众演奏起来。
仅仅几个音,钱惟昱就忘了仅仅几秒钟之前,他还想要掐死源博雅这回事儿。
他不是没见识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直到今天之前,他此生见过的人里面,音律最为精擅的,要数周娥皇。娥皇的琴筝琵琶等技法抒情,都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化境。今日仅仅略略听了几段,便知道对方的琴技绝对不在周娥皇之下。而且娥皇弹琴,心中时有悲戚之念,表现力上,仅限于某些曲目,却不如源博雅这般百变。
只听源博雅先弹奏了一曲《凤求凰》,算是应了今日之景;随后又续了几首日本的宫廷雅乐。最后,似乎是因为今日有中土而来的贵客,他又加了一首汉末蔡琰的古曲《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钱惟昱听娥皇便弹奏过数次,实在是悲风凄雨得紧;这源博雅奏来,却是举重若轻、举轻若重,扭转曲风于无形无迹之间,一曲《胡笳十八拍》,都能弹到阔朗豁达,只闻其音调之曲折,丝毫无曲风之悲凉。
谁让钱惟昱上辈子读书还是读少了呢。而且后世中国的雅乐,因为遭受过满蒙胡化宫廷乐的戕害,早已十不存一,中国的教育界,为了防止这方面历史文化的民族自卑感蔓延,几乎把宫廷雅乐这个概念都从历史教育中封杀了。钱惟昱上辈子不曾听说过“雅乐之神”源博雅的大名,才有了今日的突然。若是他听过,而且知道源博雅便是后世东亚诸国雅乐界圣经《长秋卿竹谱》的作者的话,也就不会对对方的水平不在周娥皇之下而震惊了。
筝曲之后,依次是竹笛、筚篥、箜篌、琵琶……钱惟昱已经忘了他一开始想要找选子密谈的事情了,甚至连游说源高明给他在天皇面前就“遣周使”的事情帮腔这一点,都快忘了。
“今日有吴越贵客到访,区区不才,这才额外献艺了这套唐宫琵琶曲《霓裳羽衣》,不知可还能入得耳么?若蒙不弃,能得广陵郡王赋诗记载,那才是人间雅事。”源博雅最后拿着琵琶,奏罢一曲,收起乐器,对着钱惟昱说道。
“这便是《霓裳羽衣曲》了么?”钱惟昱大吃一惊,他之所以知道这首曲子,是因为娥皇这些年来一直在搜寻大唐末年失落的唐宫古谱。没想到中原因为战乱而失传的东西,竟然在这日本国还有保存。
钱惟昱揣摩了半晌,把脑中后世可以用来形容音律精妙的诗词都过了一遍,最终还是没有能够为此会吟诗作赋。
“不瞒博雅兄,此《霓裳羽衣》之曲,在大唐末年战乱之时,便失传了。今日也是小弟生平第一次听闻此曲。何况此曲昔年已得白乐天《琵琶行》之赞誉。今日博雅兄所奏,技法神髓自然非凡人可比,然小弟对音律揣摩之传神,却难比白乐天了。有古人《琵琶行》在先,又怎敢狗尾续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