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孝天皇与紧接着的宇多天皇两代继承问题上,当时的太政、关白藤原基经做了两个看似相反的决断——光孝天皇论血统远近不当立,藤原基经以排除臣籍之人的办法把他硬塞到了天皇的位置上。但是仅仅过了三年之后,光孝天皇老死的时候、光孝天皇的嫡长子宇多天皇即位时,这个制度却被明显变更了。
光孝天皇因为早年穷困潦倒、还做过地方小官,暮年才被藤原基经一步登天立为天皇,自然对于藤原基经感恩戴德,尊重惟恐不周——事实上,这也是藤原北家对其他摄政、宗室家族形成碾压性优势的开端。光孝天皇在他短短三年当天皇的时间内,不仅规定所有政事都交给藤原基经处断,还非常主动把包括他嫡长子在内的全部29个子女统统降为臣籍、赐姓源氏,摆出一副“连立储问题都完全听从藤原基经安排”的姿态。
到了光孝天皇临终之前,藤原基经入天皇寝卧处询问继承人之事,天皇仍说:“唯公所择。”基经建议立源定省,天皇“大喜而从之”。同年天皇去世,定省亲王立,是为宇多天皇。
所以说,宇多天皇就是一个“先被天皇降为源氏臣籍,后又重新获得皇位继承权”的例子。这个例子背后的法理依据自然是“如果世上已经没有亲王身份的人了,为了防止皇统绝嗣,自然要把源氏中当立者重新立为天皇”。
钱惟昱心说举这个例子的人还真是跟自己抬杠抬上了,又转过去看源满仲是否有应对之策,源满仲是一介武将,这种事情考证不甚明晰,此前源融没争过光孝的事情他纵然知道,那也不过是因为源融是他源满仲的祖父,自己亲祖父身上发生的事情,自然熟一些,别人家的事情,也就不甚了然了。
验看源满仲支吾着暂时没有辩驳,钱惟昱心中正在盘算找谁帮腔,幸好藤原为时站了出来反驳。钱惟昱原本在村上天皇朝时,曾经接受过式部卿的虚衔,而藤原为时是式部大辅,相当于是钱惟昱的副手、实际上司掌式部事务的官员,也是阿紫的父亲。日本的“式部”相当于中国的“礼部”,所以藤原为时实际上换算过来就是“礼部左侍郎”,因此对于朝廷礼法纲常的理解自然是非比寻常。
藤原为时一开口,马上就揪住了对方胡乱引用的几处错误:“源定省又何曾是从臣身直接晋位为天皇的?当初藤原基经请示光孝天皇立储之事时,距光孝天皇崩御尚有半年时间,藤原基经谏言当立源定省后,光孝天皇立刻将源定省重新抬为‘定省亲王’,因此,宇多天皇乃是先抬为亲王、再由亲王之身即位天皇,并非直接从臣身继位天皇。藤原基经昔年处置并无前后矛盾之处。
然则,将臣子抬为亲王的旨意,必须出于上意,他人无权如此裁处。哪怕是先帝崩御未曾留下遗诏,需要臣子公议立君大事,为人臣子者也只能从已经有资格继承的亲王等皇族中拥立贤名,至于皇族血统的范围,又岂是臣子者可以议论的!藤原正良你居然故曲朝廷旧法,妄议皇室血统,莫非是有不臣之心么!”
反对者被藤原为时问得哑口无言,半晌之后才很没底气地说道:“那……时异则势异,如今先帝已经崩御,天下并无身具亲王头衔者,若不能使急从权,岂不是要断绝国祚不成?”
藤原为时等的就是这句话,正要开口反驳时,却听到左近卫大将源博雅抢先开口了“藤原参议,你这话就大谬不然了——选子内亲王,资子内亲王,辅子内亲王,不都是先帝亲女,亲王头衔么?怎能说天下已无亲王?”
“那是内亲王……”
刚才那番话由源博雅说出来,效果是再好不过了,因为如果臣子拥议源氏子弟抬为亲王这个动议可以达成的话,最有可能登上天皇宝座的就是源博雅了;现在源博雅亲口出来打脸说女人按照礼法也算亲王,那就相当于是自己表态不愿意当天皇了,如此一来拥护这条路线的人也就只有放弃了——不过源博雅的用途也就仅限于表个态挑个头,后续的辩论中,藤原为时怕源博雅历史造诣不够深,于是赶紧把话头接过去。
“内亲王也是亲王!推古天皇、持统天皇身前皆为内亲王、皇后,后践祚;元明天皇先为内亲王,后历皇后、皇太后,践祚;元正天皇、孝谦天皇更是以皇女、内亲王的身份直接受封为皇太子,后践祚;诸多古例,如何可以说内亲王不能法同亲王呢?”
藤原为时一连串举出五代天皇的例子,有飞鸟时代的,也有奈良时代的。至于那些天皇登基的途径也是基本上包圆了:都是内亲王出身,但是登基之前,有以皇后身份从丈夫那里继承皇位登基的,也有以皇太后身份从自己儿子那里得到大统的,也有终身未嫁、从自己母皇那里得到皇位、自己死后再传位给侄儿的。
立内亲王的基调,便在一番艰苦的法理论证之后被定了下来——其实如果钱惟昱不怕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的话,以如今日本朝廷几乎不存在的武力,当然可以不讲道理力排众议;但是考虑到政治需求,当然是能够把道理讲清楚获得大义名分最好了。
然后,三个内亲王当立谁这个问题又被公正地论证了一番,朝堂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藤原为时仗着历史和礼法知识深湛,典故法理信口拈来,舌颤莲花说了一大通。举出诸如内亲王凡有登基者,或以皇太子身份登基、终身不嫁;或以天皇妻身份登基,然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