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张鹤龄回来的时候都是笑容欢快,脚步轻松,当张尔蓁听见大公子回来的声音,笑着迎出去时,却看到了一个红红眼眶的小少年,穿着学堂里统一的青色棉布衫,径直扑进张尔蓁怀里哽咽。张尔蓁吓了一跳,忙去看跟在后面的阿初阿善,目光微冷,只看得阿初身子一抖,赶忙解释道:“孔家二公子今儿早上没了,大公子是伤心的。”说罢垂下头去,心道大姑娘严厉的样子真吓人。张尔蓁微微愣了一下,孔家二公子?那不就是梁爱沅的丈夫?张尔蓁有瞬间的恍惚,年纪轻轻的便没了?是死了吗?
张尔蓁牵着眼泪婆娑的张鹤龄走到如意百花大楠香木椅上坐下,一边抚着张鹤龄的后背帮着顺气,轻声问:“孔家二公子的身子不是好许多了,怎么突然就没了?”
明月端了茶水上来,张鹤龄饮了一口,呜咽道:“昨……昨儿个时候,二公子还来学堂里看过我们,当时瞧着面色便不好了。要是搁在往常,他定是要给我们讲些课的,可昨个什么也没说。今儿早上的时候,孔家就挂起来白绸,说是……二公子没了。”
唉……张尔蓁轻轻拍着张鹤龄单薄的脊背,有些心疼,又有些茫然。孔家二公子去了,他才多大的年纪,十八岁?十九岁?他去了,梁爱沅怎么办?他们虽然不曾有夫妻之实,但到底是行过夫妻之礼了,梁爱沅年幼守寡?张尔蓁觉得这个词语很讽刺,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就守了寡,日后可怎么办?
张鹤龄哭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不好意思的擦干眼泪道:“我已经八岁了,又不是个小孩子,方才让姐姐看笑话了。”
张尔蓁正发呆,听见张鹤龄沙哑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笑容有些勉强:“鹤龄这般重情义,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可惜的便是孔家二公子,年纪轻轻的就没了,那孔家二少奶奶又该怎么办?”
“我来时听孔家下人说,二少奶奶哭的晕了过去。”张鹤龄端了茶杯饮了一大口,摇着脑袋道:“姐姐,你与孔家二少奶奶是旧识,就去看看吧。那孔府里现在上下皆是一片哭声,瞧着真可怜。”人生三大悲事,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孔家老爷夫人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呢。张尔蓁欣慰的看着张鹤龄,只一年时间,张鹤龄越发稳重了,明礼知事,学业突飞猛进,不枉她自私的带着他来山东一遭。堂文馆却是个好地方,孔家也的确不负教育盛名。可梁爱沅呢,孔府上下都以为她的冲喜成功了,如今却一朝回到解放前。张尔蓁想着,孔府如果真是那样懂礼懂事的人家,就不该让一个小姑娘不远万里来嫁给他家那个病歪歪的儿子。
张尔蓁心下有些发凉,今年约么不是流年,先后去了两个年轻少年。
如今孔府上下悲痛,张尔蓁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去拜访,又派了伶俐的力为去孔府门口看看。张尔蓁带着张鹤龄二人坐在圆桌上吃着奶娘才端上来的三鲜芙蓉噶瘩汤,两人都有些食之无味。力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气喘吁吁的禀告:“孔府门上石狮子上已经挂上了白布,门匾上也挂上了白色绸帆,灵棚已经搭建起来,共有三根丧幡,都用白布裹着,来往的小厮丫鬟都穿着素白的衣裳,步履匆忙,奴才瞧见许多马车来来往往,都是去孔府吊唁的。”孔府布置的如此快速整齐又周到,看来二公子的离开已经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了。张尔蓁放下勺子,没了吃饭的胃口。张鹤龄也放下勺子,道:“姐姐,我明儿要去孔府送送二公子。”张尔蓁点点头,一场师生,张鹤龄愿意去,她很高兴。
孔家二公子的丧事足足办了七七四十九天,张伯安排着也设了路祭。张尔蓁照旧穿着一身雪白素锦男装站在张家灵棚里,看着孔府众人呜咽而过,先是几顶白丝飘飘的大轿,跟着十几顶小轿,连带着各色陈义杂事,接连摆了二三里路。各家路祭,彩棚高搭,设宴张席,和音奏乐,飘洒了一地的白纸圆钱,悲痛之情飘了整条街道。张尔蓁只瞅见梁爱沅的丫鬟杜鹃一身素服跟在一顶轿子一侧,那顶小轿子晃悠悠跟在后面,显得孤独又落寞。
送走了孔家二公子,又歇了几日,张鹤龄才又回到学堂里。张尔蓁写了拜帖吩咐明月送到孔府去,明月回来的时候道:“孔府二少奶奶染了疾病,尽日不便见客,说过阵子亲自邀请姑娘去。”梁爱沅病倒了,张尔蓁有些唏嘘,但愿是真的病倒了,别让孔家人给拘了起来才是。她不愿以最坏的心思揣度别人,只是这个世道便是如此。
如月也走了,斗地主都凑不齐三个人,张尔蓁躺在樱花树下的吊床上,看着点点阳光顺着浓密的叶间泄下来,想着京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金氏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喝下一碗颜色极重味道刺鼻的药,拼命咽下去最后一口,嘴唇才染了些血色。红柳服侍着夫人躺平,金氏问道:“老爷哪里去了,已经一整日没见到他了。”
红柳已经配了外院一个管事的,但是金氏仍旧要她近身伺候着。红柳利索的收拾着杯盏碗碟,道:“午时有个小厮叫了老爷出门去,奴婢去门上打听过了,是孙家的小厮叫出去的,这会儿还没回来。”
金氏咳了一声,有些虚弱道:“大姑娘大公子最近可有寄信回来,已经过了几天了,你可去驿站瞧过了?”
红柳宽慰道:“大公子上月不是才来过信吗,夫人看的时候可开心了,直说大公子懂事了。”
金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