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的很,胤礽从乾清宫回了毓庆宫,他的太监嬷嬷就急着伺候他更衣洗漱,生怕他有一点不舒服的。
胤礽换了一身天青色家常的棉袍子,洗了手,手边就捧上了姜茶。
喝了几口,又是嬷嬷拿来了脚炉,叫他踩在上头。
一群人忙着伺候他,他倒也习惯了,只坐着喝茶。
许久,又是乾清宫里送来了赏赐,是给他吃的喝的。
胤礽起身谢恩,内心没什么波动,毕竟这样的事太常见了。
就算是毓庆宫里扫地的太监,也知道太子爷得宠,皇上是总有赏赐的。
毓庆宫的太监出去,也就比乾清宫的太监低一等罢了。
再没有人哪里的人,能压住他们的。
皇上疼爱太子爷,那还有话说?这宫里不就本该如此过日子么?
一直一来,毓庆宫的奴才都是这么看的。
胤礽也是这么看的。
他是皇太子,是皇阿玛最疼爱的儿子,在这个宫里,难道他不该活的肆意潇洒么?
那是十岁时候的胤礽的想法。
也是那一年,皇上借口毓庆宫太监教唆坏了太子,所以将十几个太监都赶出去了。
那是第一次,胤礽只当是真的,也一心想着是不是自己太过纵容了奴才,叫他们心大了?
可是,后来他就懂了,这不是他该如何对待太监的缘故。
不管是太监,还是侍卫,他都不能亲近。
不能倚重。
一个太子,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够有自己的班底。
不能有臣子依附,甚至侍卫和太监都不能。
他自己的哈哈珠子不得重用,唯一能依靠的,似乎只有赫舍里氏的人。
可是那时候他尚未明白,索额图也是被皇阿玛深深忌惮的人。
他一向是个聪明孩子,所以不必多久,他自己就明白了很多事。
所以,他开始念佛。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找寻一点平静,所以被那佛法浩瀚吸引了。
可是,他生来是太子,又怎么会不知道韬光养晦呢?
所以,他也实在积聚力量。
那时候,他刚大婚,娶了石氏的时候其实对皇阿玛还没什么怨恨。
只是想,历朝历代,皇帝老了,而太子太年轻,不都是要被忌惮的么?
他也不例外,但是皇阿玛仍旧愿意手把手教他。
可他的信念,注定是要叫自己失望的。
他一心想着,好好孝顺皇阿玛,好好做个太子爷。
可皇阿玛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加诸于他,以及他早逝的生母的时候,他就明白,皇阿玛不光是忌惮,皇阿玛是后悔了。
后悔立了太子。
他这个太子,哪怕是二十来岁还要读书,不能理政,不能做很多事,但是毕竟是敬告天地的皇太子,天下人的皇太子。
皇上要是有个意外,他就可以直接取而代之了。
皇阿玛大概是觉得,他也会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吧。
所以,他身边的人换的更快了。
他看着大哥意气风发,看着兄弟们一个一个都当差了。
他也笑,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日复一日,毓庆宫里响起的都是木鱼声。
可他的心里,真的安静么?
他的长子过世的时候,他像是垮了一半。
他就再想,养了十年的孩子,他视如珍宝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他痛彻心扉。那么皇阿玛对于他这个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就不会心疼嘛?
或者说心疼终究压不过权利?
后来的一切,都像是顺其自然。
没有人能被压迫一辈子还没反抗过的。
所以,他做出了决定,那个叫人世人永远不知道是他做的决定。
大哥自己都不清楚,所以他就那么被定为了罪人。
而他自己,被废黜了太子之位,却还能好好的走出紫禁城。
皇阿玛薨逝的那一天,他是真的觉得解气啊。
他被压抑了三十年,总算是能舒服一会了。
几年里,他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
可是他打小的教导,都是礼义廉耻,善恶有别。
他的皇阿玛,临终都竭力叫他过的好一点,哪怕是皇阿玛把他逼迫至此。
他为人子,就算是有多少恨意,也不能……弑父啊。
他的前三十年,像是活的浑浑噩噩。
天底下顶一顶二的尊贵身份,天底下顶一顶二的精致牢笼。
他像是被人用线牵着,做出一件又一件不想做的事。
最后他选择的那件事,再想起来,却是不敢面对。
要是没有那件事,大哥不会那么苦的去了,要是没有那件事,不会死那么多人。
要是没有那件事……
或许皇阿玛还在。
皇阿玛过世之后三年多,他猛然间想,他对皇阿玛的恨意,真的到了要他死的地步了么?
他甚至不敢问自己答案。
其实,困住他的已经不是这座理亲王府,而是他自己。
真可笑,他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前半生被困在毓庆宫,想个木偶,后半生又困在自己的牢笼中。
一生有过的女人,没有一个没有辜负。
李佳氏含恨而终,她是熬坏了身子,不堪重负。
答应要护着她和孩子,最终她生了四个,只留住一个弘晰。
福晋只有一个格格,娘家被他带累的不像话。
弘晋的额娘年纪轻轻就病故,是他往年里丝毫没顾及到弘晋母子的生活。
赫舍里氏也因为他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