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努力过,当你判断清形势,知道自己确实不能带他回去,当你不得不放下他时,你依然会愧疚。比现在不会减低一分一毫。什么都不会改变。”
俞白转过头来。
绯缡的目光清冷又柔软:“你的朋友死去,这件事情发生了,你注定要愧疚。无论你反省和他从头相识的每一步,分析哪一步可以中断这件事,那都不会再改变发生了的事实。你认为自己应该多做什么,或者少做什么,其实都只是空想了。他信任你,和你交好,你用愧疚的方式一直怀念他,这就是你们友情的定局,不会再有改变了。”
“那……就这样。”她轻声而坚定,“继续往前走。”
“继续往前走?”
“是的。”绯缡也望向海面,浓黑的洋面之上一点点,蓝色的星空拱弯下来,恬静地包拢着潮声。“我对痛苦的方法是,不总结,不纠结,向前走。走出一段,再走出一段,难过的事会在心里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你……有痛苦难过的事?”俞白忍不住打量她。
“喜怒哀乐,一个人,一辈子,都会经历的,不是吗?”绯缡的眼中浮起淡淡笑意。
俞白久久地望着她,然后转过头去,和她一样面对着潮声和大海。
“谢谢你。”他轻声道。
“我没有说什么。”
“还是要谢谢你。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提起阿迪……那还是我十六岁时的事情。”俞白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就像从胸腔里憋出来一样,“包工队的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老师说,心底存有原罪的人,如果愿意向人倾诉,最终就会有路途找到释然的心。”
绯缡抬眉,看着俞白:“心底存有原罪的人?”
“当时不想明白,现在有点明白了。”俞白眼望着前方。
海浪一声一声地拍打着崖壁。
良久,俞白问道:“你呢?”
“嗯?”
“这里的环境,”他伸出手臂,沿着黑暗的海面划了一圈,“对我来说,比南土绍星好。我说过,我是个愿赌服输的人。我一来,一看,还是挺满足的。不过,我听说,你们第一批的人很多都来自商政大星,有本领有技术,罗望这个样子,一开始应该很艰难的,你们都完全习惯了吗,想家吗?”
“……我也没有家人了。”
俞白惊讶:“你……父母?”
“嗯。”绯缡微微垂眸。“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爸爸也走了好些年。”
“怎么,我听到的几个第一批的人,都是父母不在了?”俞白诧异道,“我以前只以为,我们第二批来的人,才比较多这种情况。”
绯缡没有出声。
俞白再瞧瞧她,慢慢叹了一声:“这样,会少点牵挂。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不该提这个。”
“没有什么。”
他们又同时沉默了一阵。
“我爸爸走的时候,”绯缡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潮声里响起。“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俞白转头,连瞧了绯缡好几下,轻声道:“那时你一定很艰难。”
“那时候……我向天祈祷,愿意拿出自己的三十年,换我爸爸再活三年。”绯缡直直地望着漆黑的远方。
“他没要。”她敛着眸道。
俞白默默地盯着她,绯缡似有所觉,嘴角掩饰般地噙起了一抹极轻极轻的笑,不曾和他对视。
夜色拢着她的身影,映出满目怀念。
“那时你多大?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我刚刚要去读研究院第一年,料理好我爸爸的后事,我专心读书。研究院有好多同学,就这样过来了。”
“不总结,不纠结,往前走……吗?”俞白轻声道。
“……嗯。”
“那时候你认识……你丈夫了吗?”俞白同情地望着绯缡,“有没有人陪你一起熬过去?”
绯缡抬眸。
“我,我们工程策援部的一队在陆七区接单作业,我听他们说起过,你丈夫是陆七区的一个主管,好像姓商。”
“是的。”
俞白沉默片刻。“你一个人过了多久?”
“……也还好。你后来呢?”
“我后来?哦,你想问我有没有被头部队伍招过去吧。没有,出了这件事后,队长把我的成人定额停了,说送不出去了,头部队伍有别的小队孩子挑,一般不会要私下乱跑还闯出祸的人。”
“我十七登记后,就和叔叔老师一起出工,后来叔叔死了,就混着,有时候去老师那里蹭蹭饭,本来老师打算和队长建议,以后他老得带不动孩子,就把位置传给我,好歹还是队里有点头脸的位置。”
“不过后来队里和别队争地盘,公会各打五十大板,叫每个队都拎几个祸首相互赔罪,我不干,老师说留好的位置也保不定了,叫我走了算了,他趁有力气,再物色个忠厚稳妥的,忽悠人家小少年以后管他埋。”
俞白笑着,回过头,看了一会儿绯缡:“你一个人的时候,还在研究院那种清尚的地方静心读书,总是好的。”他宽慰道。
“嗯。”
“又过几年你遇到你丈夫,和他结婚,再后来一起被征召?”
“是的。”
“你爸爸要是看到你成家立业,有人照顾,一定很宽慰。”俞白瞅瞅绯缡,露出笑容。
良久,他问道:“你和……你丈夫谈过这些吗?”
“檀安?”绯缡摇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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