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优护送王忠嗣回营,收受伯乐之恩,决心留在王忠嗣近侧,侍奉左右;因而得获调令书信一封,急传洮州。
时值仲夏,有探马来报,突厥军队秘密向河东迁移,已有奚族游兵进入桑乾河附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王忠嗣连夜拔营,挥军北伐;意要死守这条东西横断的防御之势,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中。
童优随军进入桑乾河上游不过半日,干戈即起。
王忠嗣率先出动两股先锋军队,自沿岸迅速形成包抄之势,剿灭渡河来犯的小股游兵,占领东岸沿线,将奚族杀了个措手不及。
但是很快,日异月更,急报来传,敌方大军也不过半日之后,已迁移至桑乾河北岸,正是奚族五部落之一,怒皆大军来犯。
天宝年间,奚族部落五分,时而内附大唐,时而附于突厥,三十年前唐皇设饶乐都督府,赐姓奚王“李”,自首领李大酺死后,其弟李鲁苏受玄宗皇帝代立为部落首领,先后迎娶固安、东光公主为妻,九年前永眠于长安。自开元十八年后,奚族五部中,怒皆一部多附于突厥,顽固不化,与突厥、契丹联合,屡为边患。
正午时分,两军相望桑乾河东北两岸,形成对立之势。
军中大将谏言夜渡桑乾河,在黎明之时发动奇袭,一举剿灭敌军;王忠嗣则以为,夏季河水湍急,夜间渡水恐会歼敌一万自损三千,未待奇袭成功,兵将就已士气大损,怕会一败如水;最终,决计放出假象,令暗探散布假讯息,意指王忠嗣将在次日黎明渡河,正面冲击敌军;实则计诱敌军夜渡桑乾河,于黎明之际发动奇袭,则连夜沿岸暗布陷阱,于军营内外设计埋伏圈,而大军隐于后方,借敌军奇袭之时,以十面埋伏之计,将怒皆一族全数剿灭,以绝后患。
说来好笑,童优从军十数载,却头一次真正参与到战事之中,他以日继夜,恪守本分,不为立功,但求无过。
曙光乍现,桑乾河的洪流才将显现,敌军果真夜渡而来,发动奇袭,童优被安插在军营之内,于暗处屏息等待。
怒皆大军上岸,很快被沿岸暗布的陷阱损伤,但并不妨碍敌军破门而来,童优与三人射手,配合长枪兵二人,盾手二人为一组;营内埋伏十六组,共计百廿八人,携两架塞门车暗中放箭,引诱敌军深入大营。
战场之上,新兵射手百发百中难有,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之下,素日的苦练及身经百战会发挥最大的作用。童优也不例外,即便他箭法极佳,但初临战场,一时半刻也难以以最佳状态应敌。就在他堪堪调整好姿态,百不失一之时,身后狼烟大起,王忠嗣率大军压来,不过瞬间,就将敌军吞没于眼前。
童优向后撤离,快速回编骑射队,怒皆大军知晓中计,为时已晚,腥风血雨中,岂止是断肢残腿,童优远在外围军阵,亦被风中腥甜染尽唇齿,呼吸都是铁锈的苦涩味道。
古语有云,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此一举,王忠嗣歼灭怒皆大军,尸横遍野,怒皆一族怕是十年之内,再难大起。但是前狼虽灭,后有猛虎;fēng_liú云散的怒皆士兵将会很快把消息传递给后方的突厥大军,届时,不难想象,还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傍晚清风飒爽,卷散烽火残烟,白骨露野,也不过半日打扫,便被草草掩埋。
两军相交,死伤难免,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童优交班休整,阖眼不过半个时辰,又被急诏。
闻前方探马消息,怒皆王族得知奚族大军败北,悲愤难耐,已向突厥可汗借兵来攻,急行军半日之后可达桑乾河北岸,战事一触即发。王忠嗣连夜调集三支轻骑军力争大军来攻之际,向突厥大军发起进攻,意要扰乱敌军视听,计诱怒皆王族自乱阵脚,反戈一击,乘势自后方歼灭敌军。
声言击东,其实击西。
轻骑军连夜动身北上,童优在编,此一去凶多吉少,若正面撞上突厥大军,必是有去无回;若王忠嗣后方大军差池片刻来攻,致轻骑腹背受敌,必也是尸骨无存;童优心中了然,知晓此去蓬蒿白骨埋,迢递千里不返家。
怕是不归了。
三支轻骑,三百兵,两坛浊酒饮尽,天明时至,塞北风光正好,突厥大营豁然眼前。此际吹角,三百利箭划破天际,撕裂塞北狂风,童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