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笑着,外头传来了宫门开阖的声音,不多时,便有小太监匆匆来禀,直说陛下到了!
裴瑶卮的好脸色随着这一禀,散去了。
她将纺月等人遣了下去,独自坐在火炉旁,一面煎茶,一面候着圣驾。
萧逐甫一近门,便听她笑吟吟说道:“叫我猜一猜——你是知道了我白日里曾去过凌云殿,却因潘淑媛在,而过门未入的事,这才紧着赶来,生怕我为她生气吧?”
他微微一怔,迎上她含笑的眼神,未几,也不自觉地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神恍惚,还当自己回到了过去。
挥了挥手,将跟在身后的孙持方等人屏退,萧逐坐到裴瑶卮对面,在她行云流水的动作中,徐徐静下了心气。
她说对了。
若然不是知道了白日里的事,那他为着晨起的那封南境奏报,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长秋宫的。
“那你生气吗?”须臾,他静静问。
裴瑶卮摇了摇头,“萧逐,我早就同你说过了,其实你真不必如此。”
——从当初,无论我如何阻拦,你都决心要让潘氏女入宫之时起,你就已经无需再为我的心意而烦扰了。
“民间有句俗语,难听,但有理。”她抬了抬眼,含了几分戏谑,“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句。”
萧逐皱了皱眉,面露不悦。
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多半是这一句,可这不是他能说的话。
“哪一句?”他自找不快地问,“朕不知道。”
裴瑶卮默默一笑,“那就当我也不知道吧。”
反正,她是不会说的。
而她不把话说明白,萧逐即便明知她在骂自己,却也无处可以煞性子。
她这一点,真是特别讨厌。他默默地想。
“其实她……”萧逐考量了许久,方才略带小心地同她道:“她心中很敬你,过去梁氏与你龃龉,她总是站在你这一边,为此,还受过梁氏明里暗里许多为难。也包括这一回——无论是昭业寺的事,还是砒霜的事,她在朕面前,都在为你抱不平,说皇后娘娘委屈。”
裴瑶卮丝毫不觉意外。
潘若徽自进宫伊始,便是柔顺温和,善解人意的性子——是萧逐最喜欢的那种性子。她在自己面前,从来恭敬有礼,对着梁烟雨,也从来不卑不亢。
只是,凭着这些,萧逐便希望自己与她,能亲近友爱么?
未免是痴心妄想了……
“你怎么知道她受过梁烟雨许多为难?还‘明里暗里’?”她径自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悠悠地问:“皇帝朝政忙不完,倒有这般精力,顾及后宫妃妾间不痛不痒的小事?”
闻言顷刻,萧逐心头极快地涌上一阵狐疑,紧接着便被他极力压下去了。
他拧着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时候,不是你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而是别人想让你知道什么,你才会知道什么。她心道。
“你听出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她无所谓地挑了挑眉,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萧逐脸色一沉,定定地望着她,许久未言。
“梁烟雨……”她深吸一口气,主动转了话锋,试探道:“她这一出事,圣母心里多半要难受,这阵子,陛下应常去敬慈宫看看,以慰亲心。”
她不提,萧逐还想不起来问。此番梁烟雨被打入冷宫,母亲却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如此顺利便认了,这实在是……
他眼中多了几分怀疑,问道:“瑶卮,你是不是做过什么?”
“我做的事多了,你指哪一件?”
这就是不打算说的意思了。
“罢了。”半晌,萧逐叹了口气,朝窗外看了看,回头,眼中含着希冀,“天色晚了,今夜……”
那厢,不等他说完,裴瑶卮已然起身,摆出了一副恭送圣驾的姿态。
“你一定要这样吗?”两人对面而立,他神色恨极,眉眼间尽是隐忍,“你这还算是个妻子吗?”
自从萧还死后……
自从萧还死后,她就再未与他同寝过。哪怕平日里他稍有亲近之意,她都会登时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就好像他是什么蛇蝎猛兽,叫人避之唯恐不及。
一开始,他知道她与萧还挚友情重,为免她真因此事恨自己一辈子,他只能耐着性子体谅,可如今……
都快两年了,她还是如此,而他的耐心,也快耗尽了。
站在殿门口,他问:“还要多久,你才能忘掉那些事?”
裴瑶卮想跟他说,你别等了,没那一天。
这话在脑中转了一圈,出口时,她玩味地问:“我若是……真懂得遗忘,你想,我首先忘记的会是什么?”
“萧还的死、那些孩子的不得出世,还是……”
太子悔婚?
“行了!”
萧逐冷言打断了她的话,同以往的任何一回一样,带着满腹的气,拂袖而去。
目送着皇帝离开,纺月眉间含愁,来到她身边,“主子……”
萧逐的不悦,对裴瑶卮没有丝毫影响。
“准备准备,”她舒了舒筋骨,淡淡吩咐道:“明日一早,去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