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拙的宝剑竖立于大殿中央,如同一道丰碑,却不知为谁铭刻。
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这……会是那把剑吗?
冰凉的手指甫一对上更为冰凉的剑柄,裴瑶卮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一束红光,便自贴地的剑尖而起,如一道火舌,直朝穹顶窜射而出。
恐惧比一切都更快地在她心间澎湃而出,裴瑶卮不自觉地便想后退,她生怕这就是那柄囚困了自己三年、折磨了自己三年的剑,她不想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剑中世界里去,不想再一遍又一遍地经历前世那些让自己痛彻心扉的事情,她下足了力气,想要转身逃出这道门——可是,没用。
在这一步退出去之前,她便失去了神志,倒在了地上。
再有知觉时,却是神识已入幻梦。
怎么会……
怎么又是这里……
她想喊一喊、骂一骂,她想拽过娄箴来同他拼命,可神识入梦,她连个实体都没有,遑论其他。
难道……我这是,又死了一回么?
想到这个可能,她心头的恐惧瞬间又翻了十倍。
自己怎么能这样毫无征兆地就死了呢?
明明许多事情才刚刚开始,她还有那么多话没同那人说过,还有那么多问题,尚未找出答案来,她怎么能死?
她还没等到萧邃凯旋归回,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就这么死了?
还有这幻梦之境……
难道,即便再来一次,自己还是注定要被困在这里,永不超生么?
四周围是熟悉的白雾,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待这白雾散去,她便会再度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她的神识会依附于那时的自己身上,随着她,重新经历一遍又一遍的高低起落。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求生不得,求死,已死。
不……
绝望、哀痛、懊悔,数不清的情绪在她神识中来回呼啸,不知在这样的折磨里等待了多久,渐渐地,周围的白雾,散尽了。
而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惊愣住了。
——她听到漫天的锣鼓喜乐声响彻云霄,眼前,一方水榭,一弯湖水,远处岸上,则是大片的桃花林,桃之夭夭,如一团团翩然入天的绯云,共舞清风,缠绵欲仙。
这是……摇芳台?
武耀十九年春天,裴曜歌与潘恬成婚时的……摇芳台?
自家的故里府邸,裴瑶卮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可她不明白,自己怎的会来到这里,见到这一幕?
明明昔日里,她每一次噩梦的起点,都是在秋日里,娄箴出事之时啊……
“……三哥,你听我说话没有呀!”
一道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裴瑶卮蓦然一怔,这声音,再过十世百世她也不会认错——是萧还的声音。
阿还……
声音的来处就在自己身边,她想转身去看,可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毫无效果。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身处幻梦之境,自己的神识依附于这梦中人的身上,一向是只能见其所见、闻其所闻、思其所思、感其所感的。
她只能被动的接受,全无一丝自主之力,否则,自也不会有那三年的苦痛了。
可是……武耀十九年春,二哥同潘恬成婚这日,自己分明没见过萧还啊,这会儿又怎么会……
想到这里,裴瑶卮忽然一个激灵——
适才萧还那句话里,叫的是谁来着?
“你说什么了?”
低醇的声音,带了些微醺的酒意,淡淡响起。
萧邃。
裴瑶卮有些不敢相信,可事实却是,她的神识,此刻就正在一点点与萧邃的神识连通,那样恍惚,又那样清晰,转瞬间,她已体会到了他这会儿的悠哉与无聊。
竟然是他……自己竟然,会与他共梦共感?
而且,眼下竟还是武耀十九年的春天。
将这突如其来的种种重新理顺一番,她觉得,自己似乎没刚才那么恨娄箴了。
身边,萧还道:“我说,这迎婚送嫁,从南境望尘,一路来到北境摇芳,裴潘两族此番婚典之盛,纵观史册,怕也找不出几桩可与之相较的了!”说着,他面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与萧邃打趣道:“来日太子殿下迎娶太子妃,可要小心着,别被人家给比下去了!”
萧邃把酒临风,无心一笑,仰头痛饮了一大口。
裴瑶卮这会儿想来,的确,二哥成婚那年,因婚典设在了故里摇芳城,先帝不好亲临,便特意派了东宫代其北上出席,以彰爱重功臣之意。
王孙贵胄往来裴府,素来是寻常事,更何况还是在这场大盛之典时,她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多加合计过,也并不记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曾见过萧邃。
“什么声音……”忽地,萧邃动了动耳朵,眉间神色几度变幻,如在迷雾中捕捉着什么。他转头问萧还:“你可听到了?”
萧还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三哥你糊涂了吧?堂前喧天的喜乐声就一直没停过,你倒还有此一问?”
萧邃却是摇头,“不是,不是喜乐声。”他原本踞坐在榻上,这会儿也起了身,四面一望,放低了声音对萧还道:“你仔细听。”
萧还抓了两把耳朵,听到的除了喜乐,还是喜乐。
萧邃迷茫的神色里,渐渐晕开一点浅显的笑意,“似乎是……有人在弹奏箜篌?”
心间的无聊之意散去许多,裴瑶卮感觉到了他的欢喜。
真是的……她默默地想,堂堂的东宫太子,这三两点似有还无的箜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