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先生也没想到,自己随意一个玩笑,时隔如此之久,竟还能收到这般意想不到的结果。
“不过我配这药,原就是一次之效,不是说以后就都不长头发了。”轻尘小心地扯着萧运的袖子,尽力宽慰他:“小运,你就这么想,这会儿掉完也就掉完了,全当是重新蓄回发,正好前阵子你在外头风餐露宿,头发梢都糟得跟枯草似的了,换茬新的,于它于你都是新生么!”
萧运斜着她,面带冷笑。
他沉沉出了口气,道:“行吧,看在先生的份儿上,我也不为难你。”
轻尘一听,刚要拍手,又听他大喘气地添了一句:“但是——”
欢喜之色僵在脸上,她巴巴盯着萧运,生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王爷忧愁地摸了把脑袋瓜,可怜兮兮地说道:“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就怕我爹泉下有知,午夜入梦来难为我来。”
明白了。
轻尘收了一脸喜色,眼皮半耷拉下来,咂摸咂摸嘴,心说,你这哪是担心你爹难为你,分明就是想寻个由头难为我么。
“嘶……”想明白他这点儿小心眼儿,她出口便带了些不情不愿地冲撞气:“那你想怎么办吗!”
“嘿,现在是你对不起我,你还敢跟我这么横?”
“你——!”
眼瞅着这就要谈不拢了,一旁,裴瑶卮看了眼一元先生,慢悠悠开了口。
“这样吧,”她朝萧运抬了抬下巴,眉眼含笑,道:“反正你此番来京,身边也没带什么近侍,这祸又实打实是轻尘闯的,那我就吃点亏儿,在你头发没蓄出来之前,便让她过来你这里,端茶递水伺候你如何?”
萧运对上她讳莫如深的眼神,一朵红云渐渐从耳朵尖上散开,似是为难了好一会儿,方才不情不愿道:“既然嫂子这么费心,那我就勉强同意吧。”
轻尘瞪他:“你还勉强?你要点儿脸!”
萧运幽幽一笑:“要脸干嘛?我要头发。”
小姑娘立马就没话了。
忙忙乱乱一上午,好不容易出府启程时,已是正午前后。
一坐上马车,裴瑶卮就忍不住了,咯咯咯笑个不停,只把自己给笑岔了气,方才算告一段落。
萧邃在一边无奈地给她拍背,“有这么好笑?”
“这还不好笑呢?”她擦了擦眼泪,摇头道:“这也得亏是运儿了——幸而他生得漂亮,这会儿一秃,反倒把五官都给显现出来了,打眼一看都不舍得移眼!若换了旁人……”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缩脖子一抖,“估摸着轻尘早都没命了!”
“这话你可千万别当着他面儿说。”萧邃提醒道:“容易气死他。”
两人就着此事玩笑了片刻,随着马车穿过城门,萧邃看着天色,道:“今儿出来晚了,未免匆忙,稍后拜祭完岳父,我们直接去别苑住一夜,明日再回城,可好?”
裴瑶卮对他的话半点异议也没有,但不知怎么的,就是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今日是六月二十三,怀国齐公裴稀的忌日。齐公薨后,遗体送回故里摇芳城安葬,裴瑶卮早年在寺里为父亲设了牌位,方便年年岁岁缅怀拜祭。原本一开始,萧邃要同她一起来时,她还有些犹豫,怕两人做得太明显,若被旁人发现,再惹出什么怀疑。但萧邃对此却显得十分坦然。
“去年你还是‘相蘅’时,我便敢光明正大地带你去拜祭,若是今年只你一人前去,那才是惹人生疑呢。”他当时安慰她,“放心吧,不会有什么的。即便萧逐知道,他也只会觉得我这是在向他示威。”
裴瑶卮闻言一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便也不再纠结什么了。
虽说如此,但当此之际,到了寺中,许多话,两人还是不能太过无遮无掩地说出来。
裴瑶卮在裴稀灵位前跪了许久。
她想将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的遭遇都说与父亲听,她想替萧邃同父亲解释,解释他当年所谓‘忤旨抗婚’的种种内情,她想告诉父亲,自己如今过得很好,也会拼尽全力顾着清檀,她想让父亲放心。
可为顾着一句‘隔墙有耳’,这些话,她便都不能说。
萧邃跪在她身边,当她眼圈默默地红了起来之时,他也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父女连心。”他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的心思,岳父都会明白的。”
她点着头,嘴里说着我明白,可心里……
随着萧邃这句话,之前那股不对劲儿的感觉,又徐徐冒了出来。
离开寺中时,已是黄昏,车驾直接拐去了别苑,程永亭一早得了信儿,早早领人在门前候着。两人下了马车,走到门口时,裴瑶卮寻思了一路,冷不丁一个福至心灵,倏然站停了脚步。
手臂被扯了一下,萧邃也停住了。他疑惑地朝她看去,“怎么了?”
裴瑶卮的脸色有点不大对。
“你……”她抬眸看向萧邃,目光里尽是犹疑,再配上这一点点白下去的脸色,可是给萧邃吓了一跳。
“蘅蘅,你到底怎么了?”他严肃起来,拉过她双手问:“哪里不舒服?”
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眼神还盯在他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头一抖,就像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忽然被人洞悉了一般。
或许是他担忧的神色太吓人,反倒将她给激回了神儿。裴瑶卮用力眨了眨眼,道:“没什么,才想东西想到了牛角尖儿里,一时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