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又是风。
是秋日的冷风。
冷风吹过,西湖涟漪乍起。
而西湖旁的朝露夕雨楼中,人们的后脊发凉。
这些沽酒客此时的确很冷。
他们恨不得与旁人抱作一团,如此才可感到一丝人世间的温暖。
你曾见过那些流落街头的野狗么?
在寒冷的冬夜里,它们也是要抱作一团相互取暖的。
今日不是冬,现在也还不是夜。
但即使如此,此时此刻此地,却真的很冷。
金良玉凝视着肖徐行的双眼。
他凝视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他沉默许久后终于开了口,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相信你。”
肖徐行道:“你总是这般轻易地相信别人么?”
金良玉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眼神并不凌乱,他的衣服也很整洁。
他道:“当然不是。”
肖徐行道:“我也知道不是,否则你怎会对天下第一美酒的名号那般执着。”
金良玉道:“我并非执着于天下第一美酒。”
肖徐行道:“那么是执着什么?”
金良玉道:“我不能告诉你。”
肖徐行道:“为何不能?”
金良玉道:“因为我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的人是不会愿意与别人分享他的快乐的。”
肖徐行道:“可据我所知你并非一个自私的人,非但如此,你还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人,几乎可说是世上最慷慨的人。”
金良玉道:“我只是对金钱很慷慨。”
肖徐行道:“我明白了。”
金良玉道:“你明白了什么?”
肖徐行道:“原来金钱从不是你的快乐。”
金良玉道:“是的,金钱不仅不是我的快乐,还是我的痛苦。不仅是我的痛苦,更是我的痛苦之源。”
肖徐行道:“对于你的痛苦,我大抵是明白的。”
金良玉道:“你并不是一个富有的人,如何能明白金钱带给我的痛苦?”
肖徐行道:“我虽然不是一个富有的人,但我却是一个聪明的人。而金钱带给你的痛苦和聪明带给我的痛苦应该是差不多的。”
金良玉道:“这么说你希望自己变得蠢一些么?”
肖徐行道:“不。聪明让我看到了许多其他人看不到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又很难找到答案,也是这些很难找到答案的问题给了我巨大的痛苦。但若是要我通过变蠢的方式漠视这些问题,这对于我来说则是更大的痛苦。”
金良玉道:“那么现在你又看到了什么问题?”
肖徐行道:“自然是那个让你如此自私的快乐。”
金良玉道:“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而且你自己也很清楚。”
肖徐行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很清楚?”
金良玉道:“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男人。”
肖徐行道:“可男人的快乐有许多,有酒有剑,有茶有诗,有绝世武功,也有功名利禄。”
金良玉道:“可只有一样快乐是任何男人都不愿与其他人分享的,在那样快乐面前所有男人都是自私的。”
肖徐行道:“这样快乐是什么?”
金良玉道:“自然是女人。”
肖徐行道:“如此说来金风桂子与一个女人有关?”
金良玉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这么多。”
冷风穿堂,珠帘轻晃。
那几扇珠帘上的珠子皆是精雕细琢的白玉珠。
珠子随风摇摆,随风碰撞。
每次碰撞都会有人敲一次鼓。
鼓?
什么鼓?
这里哪有鼓?
有鼓,有很多鼓。
这里的鼓就在那些沽酒客们的心中。
鼓点每响一次,他们心里的鬼便爬出来一寸。
不错,他们都不是来买酒的,他们都不是为金风桂子而来的。
他们远道而来的目的,都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而袁三快与江千灵也不是因为酒才死的。
同样是因为这个女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才有这么大的魅力?
她究竟有多么美丽的面容、多么婀娜的身姿?
她究竟是天上的仙子,还是海里的鲛人?
而无论她是什么,肖徐行此时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
“你已经得到了金风桂子,为什么还不走?”
金良玉道:“因为我现在也有了一个问题。”
肖徐行道:“若这个问题是关于鬼谷派的,请恕我无可奉告。”
金良玉道:“这个问题与鬼谷派无关,只与你有关。”
肖徐行道:“与我有关?什么样的问题会与我有关呢?”
金良玉道:“我之所以会有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相信你绝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肖徐行道:“与那些为钱财杀人全家的人相比,我的确算不上贪财。”
金良玉道:“可既然你不贪财,你又为何要得到十万两呢?”
肖徐行道:“你觉得呢?”
金良玉道:“十万两能够买到许多东西,但恰巧我知道有一样东西刚好卖十万两。”
肖徐行道:“那样东西是什么?”
金良玉道:“那是一张纸。”
肖徐行道:“你莫不是想说那是一张十万两的银票罢?”
金良玉道:“它不是银票,是一张请帖。”
肖徐行道:“区区一张请帖如何能够价值十万两?”
金良玉道:“因为那是天下第一铸剑师李九道的悼宴帖!”
肖徐行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