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留行离开之后,纤绵称病闭门谢客,雪青和忍冬不解其意,不断过来询问,而纤绵只是装睡,她可以在王不留行面前无所谓或是愤怒或是蔑视嘲笑,可她却不能在他面前将自己的恐惧和绝望和盘托出。雪青虽然藏得住话,但自己若是说了,雪青一定比现在更加频繁地探听,难免会让忍冬发现。而忍冬,究竟还是个孩子,又是太老夫人身边的人,自己也不敢冒险让她知道。
若是当年父亲一刀割裂了自己的脖子多好,若是自己当年葬身大火多好,若是没有百毒不侵的身体和母亲一起死于牢房提供的毒药多好,至少不必经受着这种痛苦倒计时自己的死亡。
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自己站在悬崖边,明明不想往前,却不断被后面的推手用力向前推。并不是不害怕不担心不难过不绝望,只是无处安放这些情绪,就像想哭的时候找不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地点一样。
从那日开始,逍遥城整整下了半个月的雨,连长久“卧病”在床的纤绵都有些受不了潮湿冰冷的被子了。
纤绵怨愤地将被子踹到一边,恰巧忍冬抱着琴桌打起竹帘,让抱着琴匣的雪青走了进来。雪青将琴匣放在案桌上,忍冬将琴桌放下,两人觑了觑纤绵生人勿扰的神色,无声地退了出去。
纤绵翻过身不想看到雪青和忍冬探究的目光,可却听到她们离开的脚步声。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风轻吹,斜斜的雨点敲打在竹帘上发出清脆的水声。
纤绵不自觉地坐起,披衣打起竹帘,走到园子中,细密的雨丝敲打着她,她扬起脸,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深浅不一的云朵拼凑成的天空。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下,她的眼中也流出了类似的东西,却是温热的,混入了雨水嘀嘀嗒嗒地落在地上。
她回身回到屋中。打开雪青送过来的琴匣,里面赫然是她之前在国宴上弹奏的那床,她愣了愣,似乎明了了什么,心情缓了缓,唇角微勾,将琴小心地抱出,临窗而放在琴桌上,用竹竿支起窗子,让雨声漏进来。她拨弄两声,调了调弦,随后找了高度合适的凳子坐了下来,伸手一拨,只怪酒鬼并没有教会自己别家小女子弹奏的诉衷肠的曲调。她略略沉吟,右手勾挑,左手一滑,淙淙的琴声顺着雨水蔓延开来。
琴声低沉柔缓,含情而诉,仿佛春意阑珊,满园锦绣花朵已近末路却还在竭尽全力开到荼蘼。各色花朵柔软地伸展着自己的美丽,五彩的蝴蝶也飞舞其中,轻点花瓣,翩跹舞蹈。琴声转急,几个跌宕越来越急,恍若在最绚烂的时刻偏偏一场风雨敲打。柔嫩的花朵散落一地,被风吹乱,在土地上翻滚,还未枯萎的花瓣被蹂躏得失了美丽的模样。琴声再次低沉下去缓慢下来,再低沉下去。花儿落入泥土中,没有哀戚的机会。纤绵顿了顿,雨势变小了,不远处的景物也分明了许多,雨总会停,一切都会分明,她轻柔地一勾,琴声再起,低沉柔婉中带了几分轻快的珠玉蹦跳之声,雨停之后花朵上晶莹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璀璨夺目。
琴声缓缓停了下来,纤绵慢慢抬头,外面的雨也停了,日光从浅淡的云朵之间漏下,一缕金色的光芒打在园子里唯一的人影上,金色的光晕模糊了人影的轮廓,宛若天神降临。她恍惚有种错觉,自己就是花朵上的露珠,明明知道日光会让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眷恋着这样美丽的日光,仿佛这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姑娘命中有一大劫,就在两年之内。”
“你的命取决于你的真心,真心越多你越濒临死亡,若无真心,你说不定能够平安一世。”
“你确实是能够帮助火命的夹谷琰的木命,但木生火的过程不就是木命的终结的过程吗?”
蒲半仙的告诫犹然在耳,随着窗外夹谷琰的身影的不断清晰,纤绵的思路也越发明了,她微微叹气,当时她可以放任夹谷琰不管,不管王不留行和柳菁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是有自己的选择的,但是她不忍他受苦,选择了救他。纤绵垂下眼帘,几乎是笑了笑,她更加明白的是在心里最深处,自己其实并不是担心他会受苦,换做别人,她就真的无所谓了。她私心里是想的,想和夹谷琰发生些什么,不甘心就这么清清白白地做一个有名无实的七夫人。
师父曾经说过,身体的反应往往比所谓思考更准确。自己渴望他的触碰,从本质上就说明了她并没有对他死心。
下元节那晚,自己放下的河灯上许愿“无心”,其实自己从未做到过,如今自己身中钟情蛊,为他伤心一次,自己就多靠近死亡一分。
纤绵远远地看着夹谷琰的轮廓,她确定夹谷琰也在看着自己。两人隔着一扇窗,两两相望。
要么心死,要么身死。
纤绵低头看了一眼手指下反光的琴弦,暗暗做了决定,她利落地伸手拿下了卡在窗楹之间的竹竿,窗子咔哒一声关上了。
恍若,她的心窗也轰隆一声关闭了。
她伸手抚着心口,微微闭上眼睛,低喃一声,“所谓孽缘,就是逃不开躲不过吗?那么,还不如不见。”
她顺势拿起纸笔,默默书写:“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看着绢帕上渐渐晕开的字迹,抿了抿唇角,眉眼轻抬,心情舒缓许多,随即眉头微蹙,现下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