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月领命去了,张婕妤重又在妆台前坐了,向颊边再补了些胭脂,左右顾视,却见镜中人神采飞扬,毫无病容,她方才满意。
这一刻,她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
司簿秩正七品,专事打理宫人名籍,倒不与她这个主子相干。
此外,那林司簿人还不错,与钱寿芳亦有旧,想必不会如冯尚宫那般难说话。
心头既定,张婕妤终有余裕想些旁的,比如,林司簿此番前来,会不会是罗喜翠有消息了?
无论是死是活,能得个准信儿,也非坏事。
一时刘喜莲来了,张婕妤便命她将正房重新收拾一遍,茶水亦换了新的。
这厢才拾掇妥当,那朱漆院门便被推开,王孝淳并钱寿芳二人,陪着个宫装女子走了进来。
张婕妤立在帘边看去,见来人正是林寿香。
这林寿香与钱寿芳乃是同辈,当年还一处当过差,颇为相熟,故进门时,两个人亦是有说有笑地。
“这是哪阵风把我们司簿大人给吹来了?真真是你这一来,咱们这院子都亮堂了几分。”钱寿芳拉着林寿香的手,笑容和煦,一点也瞧不出素日的冷肃。
林寿香原与她同年,瞧来却比她小上好几岁,样貌颇为秀致,此时亦笑道:“好些日子没见,你倒越发爱说笑了。”
说话间,她却也没忘了王孝淳,温声又道:“劳您大老远地迎了我一趟,委实让我过不去。这天气又热,您没热着吧?”
王孝淳便玩笑地道:“咱家又没七老八十地,林司簿这是瞧不起咱家这腿脚不是?”
林寿香被他说得笑起来,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王公公若是恼了,打我两下也行。”
几个人言笑晏晏,立在门边说了两句闲话,方才转上抄手游廊。
张婕妤见了,忙回身坐在扶手椅上,耳听得帘外声息俱无,唯轻而稳的足音,若隐若现。
再过数息,便闻钱寿芳亲在帘外通传:“启禀主子,尚宫局的林司簿来了。”
“快请进罢。”张婕妤和声说道。
刘喜莲立时上前,挑起湘帘,将三人让进屋中。
“给婕妤娘娘请安。”一俟进屋,林寿香便当先蹲身见礼。
张婕妤侧身受了她半礼,浅笑盈盈地道:“快请坐下说话。”又回首命人上茶:“来呀,给林司簿送碗茶去。这天气怪热的,先喝两口润润嗓子。”
钱寿芳早便亲捧着茶盏而来,搁在林寿香身旁的小几上,复又退去一旁。
“这可使不得。”林寿香并不肯就坐,只恭立着道:“婕妤娘娘在上,哪里有奴婢坐的地儿?娘娘也莫客气了,容奴婢站着说话便是。”
见她如此知礼,张婕妤心头的那一丝不安,便也散了去,缓缓摇动着手中纨扇,笑语嫣然:“既然如此,我也不强劝你了。只不知你是来办什么差?可是为着罗喜翠的事儿?”
林寿香躬身道:“回娘娘的话,罗喜翠的事如今还没下文,奴婢来是有别的事。”
说着她便自身后搭裢里取出一纸公函,双手奉上:“奴婢是奉命来调人的,这是公文,请娘娘过目。”
张婕妤摇扇的手立时一顿。
调人?
这是从何说起?
她这里人手本就不足,还要调谁?
这念头一起,她便有些坐不住了,侧首向钱寿芳抛了个眼风。
钱寿芳会意,上前两步,笑着对林寿香道:“林司簿请将公函给我罢,我来念给主子听。”
林寿香并无异议,顺手便将公函转交予了她。
张婕妤不识字。
这在大齐后宫十分常见。
莫说一个小小的婕妤了,便连东、西六宫的诸高位嫔妃们,亦有目不识丁者。反倒是一些大太监、大宫女,入宫后若得机缘,却是能去内书堂念上几年书的,因而有不少人都识字。
说到内书堂,便不得不提一句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出身草莽,当年带领人马打下江山、坐得龙椅,因苦于识字不多,便在宫中设立了内府二十四衙门,其中有个司礼监,便专管着皇帝陛下的一应笔墨诸事,内书堂便此应运而生。
彼时,在内书堂读书习字的太监,多数都会于司礼监当差,,为皇帝陛下分担案牍之忧。后因见宫中向学者甚众,太祖皇帝索性大手一挥,将这内书堂单辟出来,举凡宫中年满十岁、有人引荐的太监或宫女,皆可入学,学上三年或五年不等,再出来当差。
最初时,内书堂由大儒讲课,后改经词臣授学,所学除最常见的三、百、千外,《孝经》、《大学》、《中庸》、《论语》等亦皆在列,有那聪颖上进的,还能学得更深一些。
是故,钱寿芳与王孝淳都识字,代读公函亦属寻常。
将公函接过,钱寿芳退至案旁站定了,展开细看,旋即面色就变了变。
张婕妤见状,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
别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竭力不让自己现出焦色来,心里却一直打着鼓,怎样也平静不下来。
冷香阁最近走了什么背字儿?竟是天天不得消停。待今日事毕,她真得好生抄两篇经,压一压这股子歪风邪气。
她这厢颦眉不语,房中亦是鸦默雀静,似是连呼吸声都隐了去。
这极致的寂静,似是有着实质,便连立在廊外听用的芳琴,亦觉出了几分异样。
她忍不住悄然转首,向身后睇了一睇。
身后是密密合拢的湘帘,因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