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爷这模样,怪滑稽的。
侯敬贤心里冒出个大不敬的念头来,又把脑袋垂了下去,不敢再多看。
建昭帝显然并不觉得他的皇侄儿有多么可笑。
他长久地沉默着,视线凝注于掌中把玩的一枚玉玦,神情沉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平郡王扶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喉头也用力吞咽了几下,到底不曾去捧面前小几上的茶盏。
虽然他有点口渴。
然而,相较于皇帝陛下的疑惑,这些许的不适,他尚且忍得。
“这也是你家那个小五子算出来的?”良久后,建昭帝终是开了口,语中含了几分玩味。
东平郡王忙俯身道:“回陛下,这确实是臣那不肖子占卜出来的。他亲口告诉微臣,陛下在行宫所寻找的,无论是人、还是物、抑或是什么消息,皆是子虚乌有,根本不存在的,且陛下自己也会很快查明。”
“哦?”建昭帝挑了挑眉,信手将玉玦置于案上,复又以食指指腹摩挲着御案光滑的案角,并不往下说。
东平郡王等了一会,见他不语,遂咳嗽一声,假作展袖,悄悄从袖笼里摸出张字条儿来,一面虚着眼睛瞧着,一面说道:
“那个……今儿上晌微臣回京向太后娘娘禀报的时候,犬子在宫外头专门等着微臣,与微臣说了几句话,他说,昨夜他忽有所感,披衣起床卜得一卦,此卦……”
他拖长声音,偷偷往纸上瞄了两眼,复又续道:“……此卦上震下坎,解也,正所谓化险为夷、危中求安。他又让微臣转告陛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厚积薄发,无往而不利。动而不括,则必有所得。”
照着念完了,他便又悄悄去瞧建昭帝,见对方似乎并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他不由暗自松口气,小心地将字条儿拿近点,借伏地之机,继续照本宣科地念道:
“犬子还说,如果昨晚的火是从北边儿烧起来的,亦是好兆头。北为坎,坎则水,水克火,那火必定烧不大,有惊无险。又说,他昨夜那一卦恰起在巽宫,巽为木,木又生火,乃是生发向上之意,陛下经此一事,不仅危局暂解,更能够柳逢春、花承露,诸事向好,烦恼全消。”
念完了,又悄悄把字条塞了回去。
建昭帝拿眼角余光向他身上扫了扫,淡漠的脸上,浮起一个隐约的笑意:“劳烦你,说了这许多。”
语毕,似笑非笑地指了指他的衣袖:“背下这些话来,也挺不容易的。”
东平郡王呆住了,旋即老脸一红,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期期艾艾地道:“那个……那孽障的话太难懂,微臣就……就记下来。”
一面说话,一面偷眼端详建昭帝的面色,见对方殊无恼意,他放下心来,壮着胆子又打了个哈哈道:“那什么,微臣愚钝,怕说不好,只能先写下来,再照着念一回。陛下恕罪,微臣不该夹带来着……”
说着他就往袖子里掏摸,看样子是要把字条拿出来。
建昭帝摆了摆手,似是没多大兴致:“收着罢,朕都听过了,再瞧也没意思。”
“谢陛下。”东平郡王忙伏地谢恩。
建昭帝沉吟片刻,忽地问:“今儿早上你出的那个主意,也是这字条上的?”
话音落地,东平郡王的胖脸上,立时闪过一抹惊慌。
他张了张口,欲要否认。
可是,再一转念,他又闭紧了嘴。
之前含糊了过去,还能说是“君不问、臣不言”,如今建昭帝却是把话都给挑明了,若再不承认,那就是欺君。
这个罪名,他可担不起。
“陛下圣明。”他两手扶地,脑门儿几乎贴在小案上,嗫嚅着给自己辩解:“那主意的确是犬子想出来的,只是他也就随口提了一句,微臣过后问他,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微臣后来细想想,觉着他这话挺有道理,就拿小本儿给记下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便又掏袖笼,不多时,便掏出个小本儿来,也就巴掌大小,厚厚的一叠白棉纸,拿线缝着,粗粗看去,上头倒有不少字迹。
“这就是臣的小抄。”他红着一张老脸,将小本子两手抓着,向上一呈,那意思是请陛下过目。
建昭帝根本就没去看,而是转首目注远处。
殿门深闭,窗户倒半启着,自御案后看出去,只能瞧见一角天空的虚影,宫灯的光晕投射在窗前,有细细的雨丝飞舞着。
东平郡王等了半晌,胳膊都举酸了,亦不曾得来建昭帝半个字。
不过,以殿中氛围来看,似乎还算松泛。
皇帝陛下仿佛不是太在意的样子。
东平郡王想着,忍不住将脑门儿向上抬了抬,飞快地觑了建昭帝一眼。
建昭帝恍若未觉,换了个坐姿,不再看向窗外,而是出神地盯着侧畔的烛台。
银底仙云五爪龙座烛台上,燃着儿臂粗的牛油烛,明亮的光焰投射而来,将他眼底的那一丝冷意,照得分明。
许久后,他低笑了一声。
“起来罢。”他道。
凉飒飒的语气,似是嘉许,入耳却又含糊,仿若隔了一层什么。
东平郡王忙谢恩,复又坐直了身子,后背的衣裳已经半湿了。
“往后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朕虽是你的皇叔,年纪却还没你大,远还没到昏聩的地步。”建昭帝慢慢地道。
仍旧是微凉的声线,却因有了“皇叔”二字,反倒予人亲近之感。
东平郡王吊了半天的那口气,终于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