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郊。号称“天下第一园”的圆明园。一顶宫内用的暖轿在几名太监的簇拥下徐徐而行。
这座皇家花园堪为当世奇迹之一。据说早在康熙年间,康熙帝于郊游途中发现了这个明代废园,下旨开始了大规模的修缮扩建,并将此园赏给了四皇子胤衽,即后来的雍正皇帝。雍正登基,园子的占地馆藏进一步扩充,划分作圆明园、长春园、万春园三部分及清漪园、静宜园等属园,到了乾隆时期已形成浩大壮观的规模,仅乾隆爷亲自命名的景致就有四十多处。
暖轿穿过园子正门大宫门,转往右首的贤良门,那里通向咸丰皇帝下榻的奉三无私殿。咸丰帝出生于园中,对圆明园的一草一木情有独钟,眼下并非避暑的春夏季节,可固执的圣上还是离开紫禁城住到了园内。
途经具有西洋风格的大水法,听到喷泉哗啦啦如珠玉溅地的熟悉声音,暖轿里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轿帘一角,顿时那环绕水池的十八铜铸生肖久违了的影像直扑轿中人眼前,那只捏着轿帘的白玉般的手竟在激动之余隐约抖战。
“小安子,落轿。”轿里传来脆生生但略显尖利的女子声音。
“啧。懿妃有话儿,落轿喽——”一名眉清目秀的太监拖着戏剧般的长腔喊。暖轿稳稳落定,年轻太监赶忙上前掀轿帘打手搭,搀扶一位皮肤光滑莹白的丽人出来。
被太监唤作“懿妃”的丽人脚穿旗人贵族女性盛行的“花盆底儿”高跟鞋,更加突显出她高挑匀称的身材,年龄看去约二十一二岁左右,五官说不上有多么端丽诱人,然而却荡漾着聪明睿智和懿指气使的贵气,使人一见之下印象深刻。
深秋季节,北方已经寒气袭人,尤其是大水法前水滴崩溅水汽氤氲,便愈发显出薄凉激骨的冷意。可是那位懿妃却恍若不觉,只呆呆地仰望着西洋式的浮雕图案沉思。
才不过短短三年时间,号称举世无双的“万园之园”圆明园宏大壮美依旧,然而人儿的心情却破败得如同发霉生锈的古董。遥想当年在园内“天地一家春”的快心岁月,珠灯如串,玉辇轻游,自己每每一个独承恩宠;圣上俊秀飘逸、音律飞扬文采fēng_liú、于金碧楼台间待自己的种种温存体贴,竟然仿佛隔世所做的南柯幻梦……
抚今忆昔,物是人非。
“羡煞桃花,犹可沐春风……”懿妃喃喃脱口吟诵,才女本色彰显无遗。也亏了自己自幼不喜女红而贪恋纸墨,在后宫嫔妃中稀罕地识文断字,否则哪有今日的机会重新奉召进园?
似乎受到眼前喷泉流瀑的感染,名叫懿妃的丽人剪水双瞳里慢慢竟弥漫起一层雾蒙蒙的水幕……
她正处于韶华灿烂的年岁,若是身在寻常人家日子过得正恩爱滋润呢?可仅仅三年之期,一次身怀孕事为大清国生下一位可延续香火的龙太子,一切都已改变了!
男人的心思比她幼年成长的烟雨江南的“黄梅天”更加阴晴不定,说变就变。圣上对待后宫女人们的变化多端,简直让人来不及作出调整适应——生产后的耍泼撒娇吃醋争宠,用尽心智谋居然换不来自己懿妃名份前那一个“贵”字。
她累极了,感到自己从内心而言已经老态龙钟。
当年被选入宫时她年纪还不满十七岁,距离母仪天下的位置仅一步之遥。
圣上立的皇后虽然性情宽厚平和,可其它的条件同她这个懿妃相比却略逊一筹。论身材容貌,她比那皇后妩媚迷人。论见识才学,她长在江南略通文墨。论声名家世,她们叶赫那拉家族与皇后所在的钮祜禄氏同为满人“上三旗”尊贵大族,父执一辈同为三品道员出身,她和皇后当初进宫也一样同为被选中的秀女;不错皇后早侍奉圣上两年,可自己也为皇族生了唯一继承大统的子嗣呀,凭什么那个女人可以坐上皇后的宝座,而自己想要在“妃”字头上加个“贵”字却千难万难?
至于恩承圣上雨露、效鱼水之欢则更不必提起了!圣上自从有了丽妃那娇滴滴的骚包,整天介“莲莲,莲莲”的昵称不绝于口,哪里还会想到自己这位当初如胶似漆的“兰兰”?
懿妃面对圆明园故地触景生情,引发了如喷泉瀑布一般流泻不绝的心事。
她从袖中摸出一方苏锈丝帕,轻轻擦着眼泪。
“主子,天气凉了,当心冻坏了您的身子骨儿。”被懿妃唤作“小安子”的近身公公安德海温言提醒道。
懿妃心尖抽动了一下,有股暖意悄然在胸腔涌动。幸亏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身边还有这么个贴心的人儿关心照应着。她望着那白净的面庞,依稀记起了年幼时节跟德子哥青梅竹马的快乐戏耍,假如自己不被选中秀女,锁进囚笼般的深宫内禁,而同德子哥结为夫妇的话,现在早就儿女满堂了吧?
但残酷的现实却是——自己已经做了皇帝的妃子,并且日渐失宠,被薄情的咸丰冷落在高墙内府,而夕日阳光那般明朗的德子哥已成一个慢慢淡去的梦,眼前只有这位低眉顺目的太监“小安子”!
这一切究竟值得不值得?难道自己当初的选择统统错了?为了实现心底那朦朦胧胧的愿望,就必须承受钝刀割肉似的痛楚?懿妃突然悲从中来,身体剧烈地晃动不已,恨不能一头扎进水池里长眠不醒……
她的手臂轻轻被人架住。安德海用发尖的嗓音悄声说:“主子珍重,前头还有许多大事等你去办呢!”
懿妃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