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冬天时光,天原本就亮得晚,此时更是如同墨染一般地黑。夜风吹拂着瑟缩的人们;岁末之交,潮冷如蚂蟥似地钻得皮肤生疼。
胡家祖屋门前,十多只火把将空地照得通亮。周围尽是长短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出鞘的刀剑映射着火光,好似在暗夜里扭动的金蛇。
只待上校一声令下,这些武器便能派上用场。
不知是由于夜里寒气太重,还是情绪过于愤怒,上校全身一直在隐隐抖动。下令杀人对于他来说并非第一次,上回救大美女脱险,不就把朝廷的捕快像剁萝卜一样都给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亲口命令部下杀人的时候,都会对自己产生深深的厌恶感。
他扭过头去摆了摆手:“给老子押上来!”
几名首恶村妇被五花大绑,踉踉跄跄被精兵队员拉拽推搡着,走到上校面前跪下。
娴雅,老子为你报仇啦!
成百人辛苦了一夜,差不多把深山密林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找不见王娴雅的任何踪迹。
上校彻底绝望了。
无视他人生命的人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刚要下令将这几名悍妇处决,天王洪秀全衣履不整地由胡以晃陪着,一路小跑过来阻拦他。
洪天王道:“李秀成你且不可冲动!就算这些妇人有错,也属于罪不当死吧?滥杀无辜失民意寒人心,是会遭天谴报应的!”
“笑话!王娴雅一名柔弱小脚女子,被这帮恶妇满山追赶的时候,你说的老天爷在哪里?为什么不现身出来主持正义和公道?”经过差不多一夜的痛苦煎熬,上校此时已完全失去理性,听不进任何规劝:“老子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无论是谁为害作孽,就必须受到惩处!豁嘴,准备行刑——”
“姓李的你不能这样干!”洪天王张开双臂档在上校身前说:“你若想杀人先杀了我好啦。”
李秀成眼里精光大盛,脸上的五官线条刹那间抽搐着杀机:“你还别逼我,你以为老子不敢动你吗?告诉你,老子对你已经一忍再忍,现在是他妈的忍无可忍了!反正出山的咽喉要冲被清军卡死了,大不了老子一枪送你上路,回头再去找李典元那狗杂种拼个同归于尽!”
他顺手拿起童阿六的火枪抵住天王胸口:“给老子闪开,否则休怪老子对你不客气了!"
旁边由石达开举荐的胡以晃肩负亲兵队长之职,对天王的安危生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时见上校用枪对住洪天王,二话不讲便也掏出短枪瞄准喝道:‘李秀成!你要犯上弑主么?谁敢碰洪三哥一根毫毛,我胡某人一枪把他轰个稀巴烂!”
童阿六和郜云官两位,都是上校从藤县大黎里带出来的铁杆兄弟,发现胡以晃冲上校发飙,不由分说也各自抽刀拔剑指向姓胡的。
两下的首领反目,做属下的岂能袖手旁观?当下原李家军士兵跟亲兵队员们剑拔弩张,亦纷纷亮出武器形成对峙,场面紧张之至,血腥火拼可谓一触即发……
上校这头人手计有他带来山人村的几名特战队员,加上童阿六原李家军二大队残部,连赖文光等轻重伤员共十几人,却无一不是长短家伙齐备,从枪林弹雨里边爬出来的猛士;胡以晃手下的天王卫队大约有四十多人,部分侍卫配备了火器,其余使用刀剑弓弩。双方一旦爆发冲突,上校这方经验丰富,而洪天王那边人数占优,首脑人物又直接处于武器的威迫之下,恐怕只有两败俱伤的局面。
“哈哈哈……”忽听得天王洪秀全仰天大笑:“你们这是想做什么?都是拜上帝会的好兄弟,我洪秀全的得力股肱,难道大家还要闹内讧不成?全给我把兵刃收回去,秀成和胡小妹做首领的当个表率,咱们的武器只可用来杀清狗,不能拿来对着自家人。”
童阿六跟胡以晃互瞪几眼,转头见上校默允,便讪讪地示意部众各自收起家伙什儿。
其实上校内心也并非一定要杀人,他不过是苦于满腔愤懑无从发泄罢了。洪天王态度软化,上校觉得没必要再固执下去。适当做出反弹姿态叫姓洪的明白:老子不总是软豆腐由他随意**就够啦。毕竟在众人心目中,洪秀全是衔着天命的圣子,而老子也就他娘的肉眼凡胎一个替他跑龙套的角色。
上校吩咐将几名恶妇各打三十木棍,算是对天王的一次妥协。人类社会的许多行径都是妥协的产物,妥协并非示弱退让,而是各方利益需求及心理较量后达成的一种平衡。
不想那些女人听说要挨棍子,登时大呼小叫起来。他妈的你们害了娴雅,连半分惩罚都免除,把老子当成拥政爱民的模范吗?上校操起一根棍子准备亲自动刑,猛可间一位临时招募的青年挤到中间,扑倒在那为首的恶婆子身上喊道:“别打我老娘,要打便打我吧!官府欺压百姓,你们也仗势欺服穷人,这还让人怎么活嘛……”
上校闻言一怔,心念中仿佛有股似有若无的东西一闪而过!
“活下去,怎么活……"他好似痴醉一般小声嘀咕,抬头呆呆地仰望苍穹。
就在此时村外的大山里传来一声尖厉的嘶吼,那声音像无数头莽牛一齐恼怒地低叫,却远比狼嚎虎啸声势慑人,翻翻沸沸在山渊传递,周围的山脊到处皆回荡着令人惊骇的低沉回音……
"上校快听,好像是那头抓走王娴雅的活鬼!它在冲咱示威呢!”童阿六提醒道。
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