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自家命运不可逆转,苏三娘此刻的心境反而非常坦然。从她跟随老父寄身险恶江湖的那一刻起,她就明了自己早晚会命丧剑锋刀口。遗憾的是来得太早了!
自己尚未兑现手下这几百号骨肉兄弟的衣食无忧,反倒拖累他们随自己今日喋血战场……
另外,自己虽说是花容月貌、楚楚动人的妙龄女儿身,几年之中却耽于全寨的生存拓展,没时间与机会风花雪月,一颗内心茕茕孤独的儿女情肠无处寄托,如一双扑腾得疲惫不堪的翅膀半悬空中,不曾找到栖身之所在。
浔江艇军的另一位首领罗大纲倒是与自己情谊相笃,但他那粗放豪爽的性情妨碍了彼此间的明确告白,以至于这种介于姊妹弟兄似的关系始终无法突破……
恐怕自己同他的关系,到生离死别的最后也难有了局了!
清狗们的中甲步兵行动迟缓笨拙,对寻常箭石的防护能力却不弱,而且这帮显然是从外地调来的正规野战步兵士气高昂,前仆后继的无畏精神,也和附近那几个府县的驻守部队存在天壤之别。
滚木擂石砸倒冲在前面的军士,后继者竟不为所动,仍旧嗬嗬狂叫着攻过来,投枪纷纷出手,携带着骇人的嗖嗖厉风!
不多时攻到近前的重甲兵已和守寨的弟兄混乱地纠缠肉搏在一处。苏三娘用青锋剑刺穿了一名甲兵的喉咙,看见他罩在头盔里的五官痛苦地抽搐成一团,嘴里冒出杂有很多气泡的血水……
苏三娘回头扫视战场,兀自拼死苦战的弟兄们全都浴在泥泞的血水里,几乎看不道身上没有受伤挂彩的人!
一名艇军好汉已经站不直身体,尚且挣扎着合身扑上,抱牢一个重甲兵滚到一堆燃烧的大火中,在烈火的炙灼和人的凄楚叫声里,带着仇恨与遗憾同敌人同归于尽!
苏三娘连续挥剑斩杀了几名清狗,发现自己心爱的宝剑已经出现豁口,那是被滚烫的人的热血生生给烫豁的……
募地里她觉得浑身上下巨震,一股子钻心的痛楚感觉袭上左胸。
猛烈而巨大的推力令苏三娘朝后跌倒,倒地之前她听到水寨外面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而更叫人不敢相信的景象让她凛然心惊——
“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喊出这句话时,中弹的刺痛感与神志的逐渐模糊从她脚底慢慢浸过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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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首先是从东边的撅牛那里打响的。
李秀成给撅牛布置的任务是潜入清军中军东侧的炮兵阵地外围,相机放把大火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拿清狗们的红衣大炮所使用的火药做做文章,设法鼓捣一场规模宏大点的大爆炸。
谁知事情从一开始就出了差错!
撅牛溜过清凉峰山口后,紧贴着山麓饶开清军设在山脚下的几个固定哨位,接着又干掉了一个潜伏在半山坡灌木丛中的暗地游击哨,赶到一片木棉树林的边缘。沿树林居高视下,翻翻滚滚的浔江水哗啦啦流淌着奔腾而下,下马湾江滩尽收眼底。河滩上篝火明灭,映照着一堆一堆清军的地方驻屯军。
这些长期守在地方上的警卫部队,平时作威作福鱼肉乡里,战术术养和战场纪律明显不如朝廷直属的骑军或重装野战步兵。
不过这些涉及军事理论方面的事情撅牛不懂也不关心,他只是觉得自己脚底下这群清狗有些个懒散,及不上那伙正在攻城拔寨的笨重家伙。
眼见得他们东倒西歪地围绕着一堆堆篝火坐卧,有个别人居然将长枪和利矛支成一个个支架,撅牛就有点看轻了他们——狗娘养的如此散漫随意,哪里还有正在打仗的架势?
要是换了自己这么做,首领小三子早一个大脚把自己踹趴下啦。
不过这样一来更好,就让我撅牛在李小三跟前大大地露一下脸,我一个人把他们这几百人马扰它个鸡犬不宁!
撅牛打定主意刚想行动,忽听木棉树林里传来数声低低的干咳声,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幸亏没有冒失动手,不然的话躲在林子里的人冲出来,两路夹击,自己可要吃大亏了!
于是撅牛打消了摸向江边的盘算,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潜入那一大片木棉树林。夜晚的林地里潮气很重,树的枝叶上挂满了露水。撅牛握住扎枪的手心湿漉漉的,分不清究竟是夜露还是自家的汗水。
脚底下腐叶堆积了厚厚一层,踏上去楦软舒适,但撅牛不敢放开大步,原因是落叶积层里面夹杂着大量的枯枝,不留神踩出响动惊扰了树林里的清军,而自己只有单枪匹马,接下来的热闹戏码可就没法子唱下去啦……
高大挺拔的木棉树下人影憧憧,并且层层叠叠放着许多看去结实笨重的大箱子。撅牛凭着他那常年在深山老林捉野兽的沉稳与机警,矮身将自己躲藏在一棵树身后,探出半颗头颅四下里观察——
清狗们统共有六个人,三人靠在那些大箱子上休息,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充当警戒的固定岗哨,最后一人躬着腰在一只打开的箱子面前摆弄着什么东西。
撅牛把扎枪轻轻放下,自腰间摸出一根粗麻绳,采用逮野兽时常用的马蹄扣打了个绳圈,觑准左边那名清军抛过去猛力一拉,被紧勒住脖子的哨兵连哼都未及哼一声便窒息而亡。
干掉了左路的眼线撅牛少了一个方向的后顾之忧,又不声不响地迂回到了右侧,如法炮制消灭了另外一名放哨的,然后提着扎枪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