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秦洵还并不大能弄明白这么些宴场上状似推杯换盏的暗流汹涌,只不得理解为何那时广陵先生分明易起酒疹还是推脱不过一杯杯饮下同僚敬酒,直到最后小小年纪的三皇子齐璟看不过眼,前去出声阻止严斌业为首的敬酒朝官,此事才罢,而那之后奚广陵也确实出疹烧热一连告病多日,早朝与御书馆皆缺了席。
后来秦洵逐渐懂事,回想起这事时才琢磨出了意味,这哪是敬酒,分明是逼酒,借着朝宴酒酣之意,罩起一张笑面,以“给个面子”、“陪个意思”云云既无理又失礼的言辞,发泄往日在官场交际时的积怨。
原本若无奚广陵惊才受召从江南入京,尚书令一职多半会落于原六部任职多年的老尚书头上,从中择一得以晋任,然凭空来个初入长安的奚广陵,尚为十六之龄的无知小子,便越过长安朝堂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臣官,领六部之一,为礼部尚书,甚至二十及冠之龄便升任尚书令统领六部,多少扫了那么些六部老臣的颜面,可想而知朝堂里部分心下不服的臣官待奚广陵是怎样一番阴奉阳违,尤以素来恃才自负的吏部尚书严斌业为最,少不得趁此光景有意折腾一番这位年轻尚书令易起酒疹的体质,以场面话几近强迫地叫其推脱不得自己的敬酒。
秦洵问:“一直没想着问起,广陵先生辞官之后,如今这尚书令何人任职?”
“曲伯庸之侄,曲灵均。”
秦洵笑起来:“说来这右相曲伯庸,算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人当中,待屈子最为敬效之人了,也不知是否因其‘曲’姓念起类‘屈’之故,他给家中子侄孙辈起名起字似是多取用屈子之作,听闻楚长琴当初得名‘楚辞’二字也是他这外祖父亲起的。”
而敬效屈子的曲伯庸,毕竟已然位高权重并心思老辣,在奚广陵初至长安的几年,对这六部老臣私谓之“无知小子”的年轻人倒是颇有几分欣赏,然在奚广陵无意以“灵修”一词赠与学生齐璟后,曲伯庸心中不快,逐渐与其疏淡了往来。
所谓“灵修”一词,从屈子口中道出之时,意指的是楚怀王,而今流于当世,世人皆知此言隐指君主之意,奚广陵谓尚不满十岁的三皇子齐归城“灵修”,其中意味,显然都用不着过多琢磨。
中意自己大外孙齐瑄继位的右相曲伯庸,自然听不得此言。
秦洵又道:“曲家子弟任这尚书令一职,到底上头有曲伯庸坐镇,想来是无人敢为难曲灵均的了,当初这么些人不就是欺负广陵先生在长安人生地不熟,眼下这般想来也是欺负燕少傅性子温良,啧,世道啊,都是人善被人欺。”
齐璟覆上他手示意他随自己起身:“你我前去解围,我既佯作不得出声,便
只得你出言相阻了。”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提醒他,“言辞留些余地,莫要不给人脸面。”
“你可真了解我。”秦洵笑嘻嘻应道。
然他二人将将走近,深色衣裳的颀长身影先一步晃至人前,出手截走了燕仪礼端在手上的酒盏,一仰头饮尽,一张俊美无铸的面容闲散浮笑:“少傅先生酒量微浅不得过饮,几位同僚小敬热闹足矣,若尚未尽兴,子长可代师奉陪。”
严斌业察其颜色,心知放肆不得,只得赔笑客套几句“秦尚书”,寻了个借口与两三同僚一道离去。
严斌业为首的几人一走,秦洵与齐璟上前给燕仪礼拜礼,秦洵道了句“少傅久违”,齐璟依旧只得无声笑揖。
燕仪礼面上已是酒意醺红,尚能维持仪态,含笑回了礼,道是微之公子已褪去不少稚气,揖完礼直起身时却是重心失衡有倾倒之势,被他身旁方才替他挡酒的学生毫不避讳地揽腰带入怀中。
“先生当心。”秦淮温声道。
秦洵在心下兴味颇浓地“哦哟”一声。
“不胜酒力,见笑了。”燕仪礼面上羞赧,轻轻往秦淮肩上推拒一回,“子长,先生站得稳,别叫人看笑话。”
“不必勉强,我送你回去。”醉了酒使不得力气,燕仪礼那点推拒秦淮压根不放在眼里,他多有逾矩地揽着自己先生的腰不动如山。
秦洵笑着转头去捏齐璟下巴,意有所指道:“表哥,我是不是没同你说起过?先时我回长安来,家中兄长教诲,叫我不能学他,他又没个伴儿,拈惹些花花草草不打紧,嗯哼。”
想也知道他这话说给谁听,齐璟没忍住笑意,唇角上扬更甚。
秦淮揽着燕仪礼抬步将走时斜睨过来一眼:“左右你兄长比你有出息。”
秦洵几乎是立刻意会长兄这“出息”一词是何种意味,指了指长兄怀中已然酒气上头双目半阖的少傅,不出声音仅以口型笑道:“你就是欺负人家老实!”
待秦淮半抱半扶着燕仪礼离场,秦洵回身来抬手拢了拢齐璟领口:“他是有出息,你也有出息,就我没出息,嗯……燕少傅也……”到底是师长,纵是调侃他也不好说出“没出息”之言,只笑了两声隐去后话。
齐璟握住他的手覆在胸膛:“何意?”他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出息”一词,自然不会是原本意味。
秦洵却稍稍歪了头问他:“齐璟,我模样得像姑娘吗?”
齐璟莫名,抚上他眉眼实话应道:“乍一眼确有些女子相,细看不然,阿洵容貌还是身为朗明的,何出此问?”
“唉,就是忽然在想,大哥与我同是模样生得有几分女子相,怎么他在燕少傅那是有出息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