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什么人吗?”奚广陵看着他面上好整以暇的笑容,摸得着一些头绪,叹道,“他仅年长你一岁,却是自小比你懂事太多,哪里用得着你回护。”
“自小都是他护着我,我被皇后叫走是他带我回去,被太后叫走也是他替我解围,上林苑狩猎我们一道,遇刺之时舅舅护我们,他护着我,从来都是他护我,我其实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安心在他庇护下被他护一辈子,可我不想。”秦洵盯紧了奚广陵眼角的泪痣,“我曾经觉得这样很好,现在不想了,他心里其实藏了些事,他很累,我不想再做个拖累他的废物,我也想保护他,护一辈子。”齐璟心里藏着事,秦洵一直有此敏锐的直觉,可他从不多问,也并不觉得齐璟不告诉他会让他有什么不悦。谁都有不想说与旁人听的心事,即便是面对耳鬓厮磨的枕边人,并非就是不信任,或许是痛苦尘封,或许只是没有说的必要。他愿意藏着,秦洵也不会硬要挖出,若他哪天愿意诉说,秦洵也乐意倾听抚慰。
“公子其实不必太担心我,弑宗不涉朝堂,因而我与章华侯皆不全然归算弑宗中人,我二人提供药毒,弑宗教授武功偶于困时施援,并不会全然包管助我一切行事,我亦不必接行弑宗下放的任何任务,仅互利有度罢了。”
奚广陵没怎么注意听他后面说的话,而为他前段言辞暗暗心惊,什么叫可以被他护一辈子,又想护他一辈子,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说法,这两个孩子不各自成家过日子吗?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你与归城……”太过违背世俗的猜测,他怕是自己误会,问不出口。
“公子不敢说这种事吗?”秦洵恶作剧般笑着。
“你……”说不震惊是假的,奚广陵不知做何表情是好,“你真是不忌讳地往外说。”
“我欢喜他他欢喜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少年一派坦然。
奚广陵觉得自己应该是需要时间来对这么个情况平静反应,他扶了扶额,不去看少年扬笑的模样,一声长叹:“你们真是……罢了,左右我也管不得你们,你们若是自己不惧世人龃龉,其实也算是好的。”
“先生开明。”秦洵其实并不是不忌讳往外说,毕竟他和齐璟皆身份特殊,若真说肆无忌惮实在不现实,只是他并不介意让他在心下划分进安全范围的人知晓他与齐璟的关系,他甚至满心欢喜地想与他们分享。奚广陵这个人虽是个循规蹈矩的教书先生,但秦洵清楚,他的这位启蒙先生,心好,从不以恶意度人。
“又想说什么?”自奚广陵辞官不再任御书馆少傅时,他们几个便从“先生”改口唤他“公子”,若无特别请教之意几乎不会再唤回“先生”,奚广陵不知秦洵此刻忽然改口是为何意。
“我方才问先生为何不在朝堂行长袖善舞之事,先生言‘道不同’,却非言朝官为恶之意,所以想问一问先生,在先生看来,何为道?”
“道有不同,人各有道,这不是什么难懂的道理。”
“是这样,所以先生只觉道不同,却不可说朝官各谋其利为错,你我虽心性天差地别,这一点我有幸与先生所见略同,却又大不相同。”
“愿闻其详。”
“先生没错,他们也没错,只是所求不同。我不轻易评判与我牵扯周旋的诸人是非对错,仅言于我利或于我弊,好比从太后处受训经吓,可她告诫之语未必不是良言,她既难消忌我之心,又好意提点我一二,我既感念她几许,又不会因此谅她旧行。其实有些遗憾,我竟没有学着先生半分良善,我存世之道,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屑以德报怨,不齿以怨报德,却是一报一报度量等分,少掺情分,鲜有怜心,或许会在先生看来有些冷情。”少年轻描淡写,“我与弑宗互利,在我这里看来便已是清算无遗,至于我所供药毒会被弑宗施于何人,我没闲心管,也管不了,芸芸众生,生死有命。”
“理是这个理,却是将人命看得轻贱了些。”
“先前我在庭让小师叔那里替他看过几回铺子。”秦洵又道,“有一天上下午各来过一个人。上午来的那个,生了病,我给他开方抓药,他看了方子,问我能不能把几味稍显昂贵的药材换成廉价些的替代;下午来的那个,寻些养生药材泡酒,我给他荐了几味,他问我,有没有质量上乘些的,价钱贵不打紧,左右是为了自己身子。”
奚广陵听出他什么意思,等着他的下文。
“都是平州东郡镇上人,能瞧个眼熟,他二人皆非囊中羞涩之人,然真治病的人嫌东西贵,没病的那个却怕东西差,无关对错,不过是思虑有别。以小见大,庙堂江湖,有人拿钱换命,有人以命换钱,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抉择,我心中所想,也不过是安然度日罢了。我或许是自私了些,我想活下去,想让齐璟和我心中看重的人也好生活着,仅此而已,至于旁的无关之人,我不作践,也没有余力多管,而人若犯我,我定寸尺不饶。我不是什么圣人,圣人从来都不适合在人间过活,能活得好的,就没有一个是善茬。”
“年纪轻轻,未免将人世看得太凉薄了。”奚广陵平静道了一句,倒没有过多责备他的凉薄,毕竟即便是他这样爱怜世人的心性,也只能做到尽力而为,为了保全家族不得已承了奚家历代的弑宗副宗主之位,再如何避免伤人都得有出手协助任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