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振海收起油伞置于檐下门边,雨水顺着触地的伞尖迅速汇成小滩,他踏入三儿子大敞的房门,见其坐在内室地上的一块软席上背对房门,对着个木箱子自顾自捣鼓,也不知察觉自己进屋没有。
“下这么大雨何必急着过来,等雨停了也不迟。”他听儿子头也没回地如此说道。
他皱了皱眉,径自在外厅桌边坐下:“你这是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这不是在关心你吗?”秦洵走出内室往秦振海身前桌上扔了几封信,随即回去取出箱底齐璟的那套白底金边衣裳,将箱子锁好放去了床底旧的那只木箱一处。
秦振海拾过桌上的几封信,是这些年他偶尔寄去江南给秦洵的家书,信封上火漆封口都原封不动,他有些不悦:“知道留着,怎就不知拆开来念念?”
“懒。”秦洵抱起齐璟的衣裳往自己衣柜里仔细放好,“留着是省得回来你说起里头的内容我应付不上,还能拆来瞧上一眼。”
秦振海将信摁在桌上:“你与子长不同,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自你年幼时起,你在家里乃至整个长安城哪回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人都惯着你,我也诸多纵容你,你究竟还有何不满?还是说,对我这个父亲有何不满?”
“没什么不满,同样也没什么满意罢了。你来就为这个?都生分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就想跟我联络起父子感情来了?”秦洵收好衣裳坐来外厅桌边,手背碰了碰壶身,重取了个茶杯斟上半满推去父亲面前,“凉了些,介意就放着。”
秦振海还是给面子地端起喝了一口,道:“明日一早随我入宫觐见陛下,把自己收拾得像样些,你那头发好好梳理一下。”他看了看儿子随意披散只在腰间简单收束的头发。
“明白。”
“我听说此番你们遇上些状况,陛下不免要关心几句,可都妥当?”皇帝放纵四皇子的行径,定是要试探一番秦洵的回应,自己这个儿子一贯心气傲遇事较真,可别图一时嘴上爽快开罪了人。
“父亲消息倒是灵通,我自有数,不必担心。”
“还有你母亲那边,得空了便早些去一趟……”
“这是自然的,我知道。”秦洵有些不耐,“这些琐事我自己掂量就好了,几岁不懂事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教导,如今我十六了已经不需要你这也提那也提,还有什么事吗?”
秦振海顿了顿,并没有为儿子的无礼顶撞发怒,叹气一般道:“等过几日天放晴了,在府上设个宴给你接风,总得叫人知道我上将军府的三公子如今回京了,你看如何?”他语气低缓,有着明显的商量之意。
“不必,本就舟车劳顿累得要命,能不能别折腾我让我歇歇?”秦洵话说出口观秦振海神色沉颓,忽觉自己语气似乎呛人了些,无端有些不忍,不自在地别开头放缓了态度补道,“既然回来了外面总会知道的,不必这么急着设什么宴,左右即便各方赴宴也心思各异,还叫我应付得累,真想走个过场自家关起门一块儿吃顿饭意思意思就行了。”
秦振海沉默半晌:“依你吧。”
父子俩相对无言,敞开的门窗外雨如线针,屋檐下的干地偶被溅上几滴碎雨,又很快隐去。
还是秦振海打破的沉默:“这些年在外面……还过得惯吗?”
“一切都好,父亲挂心。”
“那就好。”秦振海起身,“那等天好了,记得去二位祖父那里一趟吧?”
“微之明白。”
秦振海离去后雨势愈急,秦洵有些嫌雨声喧嚣,便起身去关房门,见门边秦振海来时暂放油伞处遗下的一滩水渍,倚在了门框上看着出神。
他从来不确定父亲喜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他猜想父亲是不大喜欢他的,百般容忍满足他自小到大的一切无理取闹,大约只是出于照拂他娘与林家的颜面之意,否则为何说来疼爱,却连父子间亲昵举止都从未有过?
他父亲不是个不会表达父爱的人,他分明见过,父亲对秦潇与秦渺足够爱怜,在幼年记忆中很少着家的父亲,仅有的几面都是他抱着秦渺摸着秦潇的头笑得满是慈爱。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从不会对自己露出如此神情,父亲望着他时的笑容,永远都是浅淡客气,说话也总是生疏有礼,就好像,他仅仅是被将军府给予厚待的客人一般,而非父亲血脉相连的儿子。
那日他甩掉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护长阻短的几个麻烦家仆,独自溜进府中花园玩耍,见父亲正带着秦潇和秦渺荡秋千,他缩在一丛花木后瞧了许久。
原来这几日父亲回京来了,好像快一年没见着父亲了呢,他想。
可是父亲回来为什么不见见自己呢?他不忙的吧,能在这里带着秦潇和秦渺玩,连见一见自己都抽不出空吗?哪怕只是把自己叫过来一起玩呢?
这样想着,他迈着哒哒的小脚步便往父亲那边跑去,他们身边伺候的家仆先看见了他,惊讶道:“将军,三公子来了!”
父亲手上还扶着坐在秋千上的秦渺,回过头淡淡朝他颔首:“你怎么来了?”
没有喜悦,没有怜抚,只轻描淡写问了这么一句,似乎他不该来此,不该闯入他们父子女间的其乐融融。
他忽然火气上头,指着秦潇手上的草编蚂蚱任性道:“这个我要!”
秦潇愣愣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秦振海已很快吩咐:“潇儿,给你三弟。”
秦潇乖乖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