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歇,庭院里家仆开始来来回回穿行做事,正是晚饭时辰,厨房里热火火地忙碌着,饭厅里众主子皆围着饭桌落座完毕,都未动筷,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还未睡醒?”秦振海望着来回话的瑟缩丫头。
木樨一紧张就习惯绞手,磕磕巴巴道:“奴、奴婢……叫了,三公子……很、很累,未应……”
秦振海颔首:“罢了,舟车劳顿,疲倦些也正常,让他睡吧,叫厨房给他捂着份饭,待他醒了送去。我们吃吧。”
谷夫人看了眼微笑端坐的秦淮,小声不满:“这不好端端坐着一个,就那个自小矜贵,这午膳不吃晚膳也不吃,想成仙啊。”
秦振海蹙眉:“行了,吃饭嘀咕什么。”
众人沉默地用着膳,偶尔听谷夫人“吃这个”、“吃那个”地给丈夫和一儿一女以及四岁孙子夹菜的说话声,选择性忽视了另外两个非己所出的公子以及丈夫的那个年轻妾室。
饭至中途,秦振海道:“子长,你不在京城这些日子,礼部尚书身子骨愈发不灵便了,陛下怜其年迈,打算放其归家颐养天年。前几日陛下召近臣商议了一番,有意待你回京后命你继任,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陛下抬爱,子长明白。”
秦振海似有赞许地颔首:“你一贯稳妥。”
这个大儿子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年纪轻轻便于诗赋一道名动京华,连皇帝都对其文采赞不绝口,十五岁便受任了礼部郎中,满三年后一直任礼部侍郎,如今二十有三便将任礼部尚书一职,可谓是年轻有为青年才俊,这些年或隐晦或直白地想与家里结亲的人不少,只可惜儿子一直对各方皆无意,他也不擅作主张。
他过去有些亏欠这个孩子,不想再恶化父子关系了,能尊重些他的选择便尽量由着他自己吧。
说来惭愧,他作为一个父亲,似乎对自己孩子们都有些亏欠,子长与微之就不说了,即便是他一直有意识疼爱的潇儿与渺儿,也因他军务繁忙常年不着家的缘故少了许多应当来自父亲的陪伴。
微之那孩子,与其说自己忽视他,倒不如说是当初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与林初的结合本就是场荒唐的朝政戏弄。
林初不爱他,也不爱皇帝,她爱的是平王,齐舸齐行舟,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差点就结发为夫妻,若非世事弄人,想必他们会是一对快活的神仙眷侣。
齐舸大了林初九岁,大齐建国之时齐舸刚及弱冠,那时齐舸是太子,秦振海是比他小两岁的骠骑大将军,林初还是个打马跟在他们身后像模像样骑射的黄毛丫头,这位定国公的掌上明珠终日笑盈盈地唤着他们“行舟哥哥”、“振海哥哥”,再大几岁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她也不时大方吐露心思:“我及笈了就嫁给行舟哥哥!”齐舸亦每每笑应。
她天真不谙世事,还并不知以她的血统,嫁不得身为大齐太子的齐舸。
异族血统嫁不得,前朝血统也嫁不得,凑巧又不凑巧,林初两样皆占。
都说国之将亡必生妖孽,这“妖孽”一词往往又被扣到亡国之君宠爱的女子头上。前朝最后一位君主殷后主殷沉在位时最为宠爱的那位世人称“祸国殃民”的妖妃,是当初楼兰之国进献的绝世美人,靡颜腻理,金发蓝眼,叫殷沉迷得五魂去了三魂,封其乐贵妃,无心朝政,终日与其作乐。
乐贵妃育有一女,便是前朝最受圣宠的殷宛公主,与母亲如出一辙的异域美貌,唯一区别便是发色茶棕。
前朝的这位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殷宛公主,即为定国公林天的原配夫人,林初的生母,秦洵的亲生外祖母。
林初将有几个月便十五及笈之时,心情更欢快地等着嫁给齐舸,秦振海忍不住同齐舸道:“太子殿下其实不该总是这样纵容应她,你分明知道,她不能……”
就像当初林天分明有机会越过齐栋掌权却因坚持娶了殷宛而与帝位失之交臂同样的道理,新的王朝不会允许前朝公主成为皇后,自然也不会允许前朝公主的女儿成为皇后。
齐舸神色认真:“振海,我是真的想娶她,或许可以等上一等,待我继位为帝,无人能阻我迎娶我心爱的女子。”
可惜没能等到那个时候,恰于林初及笈前些日子,皇帝齐栋忽然发难以太子齐舸僭越为由废太子改立,齐舸被改封平亲王。
什么僭越,他只是想废齐舸,当时秦振海如此想着。
齐舸却不受影响的模样,甚至与他笑道:“你看,振海,如今我想娶阿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了,左右我不是太子,不是皇帝,一个普通的亲王娶个有前朝血统的王妃也不干朝堂太多事。”
老天似乎就是与这二人开玩笑,改立太子不久皇帝便驾崩,新帝继位,帝母为太后,正是从来与齐舸不对付的堂太后母子,更不巧的是在长辈们旧时的情爱纠葛中,关于林天,堂太后与已故多年的殷宛也不甚和睦,自是暗暗不喜林初,有意无意刁难她的姻缘。
林初与齐舸从未商定妥当的婚事一拖拖了两三年,却又半路横插了个痴恋林初多年的皇帝齐端进来,当着朝臣的面明言爱慕,一下子让林初与皇室子弟的姻缘混乱复杂了起来,太后这下坐不住了,思忖了不出一个月,竟下了道懿旨将十八岁的林初嫁入秦家,嫁给秦振海,震惊长安。
秦振海不知该愕然还是该无奈,原本该与他们的情爱纠葛八竿子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