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端着面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杨梅坐在沙发上正看小品看的起劲。潮汐看着她快要咧到耳朵根的笑容,心里一种说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的情感一股脑的往上涌着。去年的这个时候,这个沙发上只有她和爸爸两个人,互相沉默着,气氛安静的可怕。
“我煮了面,你不吃一口?”她端着碗到杨梅身旁坐下,看着那一股一股热气从碗里升上眼前,眼镜上随之也蒙上一层白雾。
杨梅像是没听见她说话,她的眼神钉在电视屏幕上,牢固坚韧。潮汐看见屏幕上放射出来忽明忽灭的光线打在她脸上,一时间那五官忽然变得陌生起来。“我问你呢?吃不吃?”
潮汐提高了声音。她说完话就低下头吸溜了一口面。面条黏黏糯糯的盘结在碗里,像一条条粗长的白蠕虫。
杨梅这回听见了。她扭过头看了潮汐一眼,刚才还欣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淡漠起来。“不吃。吃什么,你看这面清水的。”她说完话就站起身来,拿过遥控器啪的一声关掉电视机,在潮汐略略惊愕的眼神中摔上了房间的门。她的力气一向很大,震动的墙壁上挂着的全家福狠狠摇晃了几下。
潮汐又吸溜了一口面,这面的确清水又苦涩。汤面上浮着几片葱花,油油的绿色在一片瑟索的白色中显得格外生机。杨梅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从不肯慷慨的给她一点这样生机勃勃的葱花,总让她在生活的一片茫然中随波逐流着。
乔沉发觉自己开始对于那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总是瘦瘦小小的女生上了心。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他很喜欢她的名字。大一刚开学的那天,他无意中在走廊走在她身后时,听见她对着迎面走来的法语外教说了声bonjour,来自于马赛颇具地中海风情的中年妇人惊异于她的地道发音,微笑着回应并询问她的名字。他在后面清晰的听见女生仰起头回答时的一身愉悦。
“lamaree.”
那时他和她一样,早已利用暑假自学了很多,他听见她话语结束时带起的maree的好听的小舌尾音,忽觉着女孩子特有的温和欢愉从她的马尾和帆布鞋上溢漏出来。后来乔沉记着这个名字记得特别清楚,第一节基础法语课点名的时候,潮汐就坐在他斜对方,他刚好看见她温柔安静的侧脸,不是特别出众,但总有一种神秘无形的吸引力。
法语系三个班,一班二十人,班级很少换座位,后来都成了固定形式。此刻是自习时间,她也是坐在他前方,伏在桌上不知道在写什么。可能是在写语法题,那晦涩艰难的法语语法,全班只有她一个人乐此不疲,有时候他听着她站起来回答出那些甚至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题目,很想知道如此生硬的句型和结构在她的脑子里是怎样运行流畅的。
一种兴从中来的好奇使得他有些对于这个之前从未真正搭话的女生产生探究的兴趣。乔沉抽过桌上的语法书,径直走到潮汐前面的空位坐下,用食指指骨轻轻叩了叩她的桌子右上角。“潮汐,能问你个题?”
潮汐抬起头,她耳朵里还插着耳机。一抬眼看见乔沉坐在对面,两人相距其近,互相之间,鼻息竟皆可闻。这是她第一次离这个她曾经视如蜜糖的少年这么近。潮汐清清楚楚的能看见他生的出众的眉眼,唇鼻,和棱角分明的下颚轮廓。只不过现在虽然不是之前细水长流的心动,也还是会拥有瞬间的暴击。
她把耳机摘下来,瞥了一眼乔沉手里的语法书翻开的扉页。“先过去时?哪一题?”
乔沉指给她看。“这一题的时态填空,我觉着也可以用简单过去时,为什么要用先过去?”他把书往潮汐那边推了推,以便她能看的更加清楚。潮汐探过头,手里还在转着笔。她的笔转的一向很好,好想这能够激发她解决问题的潜力。乔沉眼神飘到女生探过来的脸上,透过那双不算薄的镜片,他能看到她纤长微卷的睫毛,随着眨眼不断翕动,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你看,这里有用到desque句式,一怎么样就怎么样,表示一个发生在已经发生的动作之前的瞬间动作,所以要使用先过去,一般情况下,先过去是和简单过去时连用的。”乔沉听着她分解,眼神从她低垂的眼眸上收回来,落在她转动的笔尖上。“懂了一点。”
潮汐手中的笔忽然不转了。她立直身子靠回椅背上,乔沉看见她目光里似是有些鄙夷的神色。
“我可不相信你只懂了一点。你可是大牛。”潮汐说这话毕竟没有夸张的成分。她心里知道,诚实的来说,法语系她是第一,乔沉就是第二;这种二星难度的题,点通主干,他不至于不理解。“我只能讲到这里了,因为我是这样理解的,你要是还有疑惑,可以去308问问bernard夫人。”
她说话的语气一直很淡。乔沉有些无趣,他看到女生直直转过去的背影,略感挫败。他想夏蝉以前无意中对于潮汐的言辞。“有些事她表面不说,心里是看的最透的。热情的时候像夏天里的冰棒,冷淡的时候像冬天里的太阳。”那时听着这话深感矛盾,以为夏蝉胡编乱造,现在这样想来,果然她是最了解潮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