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细细去后,瞿菀儿倚门而立,一时神态怔忡。她绝非多愁善感之人,因此也并不愿意过多的怀想往事,尤其是这一二年。事实上,在风细细找上她之前,她已极少想起风入松。
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时,她甚至会恍惚的想,支持她继续等下去的,究竟是自己的那份固执,还是那个俊朗磊落、手长脚长,会在春日笑吟吟的背负双手,立在江边桃树下,朗朗吟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少年……
可不论为了什么,她毕竟等了这么多年,当等待已成习惯,她竟想不到放弃的理由!
等待的日子,虽然冷清,却也平和恬淡,如一池静水中绽放的永不凋败的莲,美丽、夺目,虽因没有波澜而显得全无生机,却也没有春去春来的愁绪,花开花谢的忧伤。
直到风细细的忽然出现。
在见到风细细的第一眼,她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惘然与失落。她当然记得风细细,但她记忆中的风细细纤小而娇弱,如花,却让人觉得下一阵风来时,可能就将吹落她全部的花瓣。
然而那一天,她所见到的,却是一朵纤弱却傲然凌霜的白梅。她站在她面前,神情温顺恭谨,提到风入松时,亦是小心翼翼的,只有那一双眼,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却始终闪动着明亮而近乎锐利的光芒,其中满满盛着的,都是不卑不亢的自信。
让你知道,她固然有求于你,也愿意放低姿态,但却有她的底线与坚持,无人能改。
事后在想起这事时。瞿菀儿甚至都说不出,那日究竟是风细细的态度打动了她,还是过往的那一段旧日往事,到底让她无法释怀。但她知道,风细细在她心中的身份,已慢慢从风入松的妹妹转变为朋友乃至可以倾诉心事的好友,虽说她们之间差着好几岁。
是夜。许是忆起许多旧事的缘故。瞿菀儿竟是无法入眠,翻覆许久,到底坐起身来。取了叠放在一边的衣衫穿上,也未惊动睡在外头的守夜丫鬟,瞿菀儿放轻脚步,推门而出。屋外明月高悬。月色如银挥泻,落在梅梢屋顶的雪上。却是格外明亮,四围景物一时清晰可见。
屋内燃着火炉,又有地暖,故而温暖如春。而这外头,却真是应了“霜前寒雪后冷”之语,饶是瞿菀儿素不怕冷。这会儿忽然出来,也仍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只是这个冷战非但没有坏了她的兴致。还让她陡然想起一事来。没多犹豫,瞿菀儿放眼看了一回,确认了方向后,便举步径往梅林行去。
对于瞿府的梅林,风细细曾大感惊诧。只是她来的甚少,对别院更算不上了解,所以却并不知道,风府别院内虽也有梅花林,却远远及不上瞿府的规模。
这里头的原因,其实不过是瞿氏夫人在世时独钟梨花,而瞿菀儿却更偏爱寒梅而已。
夜半时分,独自漫步梅林,于瞿菀儿而言,也可算是一件新鲜事。因担心主子们赏梅滑倒,梅林地上的雪早扫得干干净净,与之相对比的,却是那一树树压枝的琼雪。雪压寒梅,浅浅幽香被寒气一镇,愈发透出十二分的冷香来,直沁入人的骨子里去。
只是这一切,瞿菀儿却是全无感觉。她只是愣愣的站着,看着前方那一树覆满皑皑白雪的灼灼红梅下,悄然静立的那人。多年不见,那人其实已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长手长脚、略显单薄的青葱少年,如今的他,身形颀长伟岸,玄色衣衫在夜风中猎猎飞扬,衬得他整个人如临风玉树,巍巍金山一般,虽不见面容,气度却仍凌人一等。
只是一眼而已,往昔种种却如决了堤的狂潮一般,漫涌而上,瞬间将她淹没。
眼中酸酸涩涩的,似有什么马上就要落下,她却仍不肯稍稍闭眼,生恐一闭了眼,就再见不到眼前这人。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这一句话在她的耳中、心中反复回响,声声不绝,又如春雷轰鸣,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但她却不敢出声,甚至有意无意的屏住了呼吸,力图弱化自己的存在而不使人察觉。
然而那个人已缓缓转身,在她满满的不置信的目光中缓缓转身,默默看她。四目遥遥相交,二人远远相对,只觉对方如此熟悉又那么陌生。
熟悉得仿佛昨日他们还泛舟湖上,折一枝柳条,掐一朵桃花,在无尽春光中相视微笑。
陌生得又仿佛今日才只初见,目光一碰之后,却不约而同的想:从前好似在哪儿见过!
“菀儿……”良久,他终于开口,唤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语调也不稳。
瞿菀儿看他,一时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恍惚的点了点头,真正见他毫无遮饰的站在面前时,她才陡然明白,原来不论过去多少年,他仍是他,她也还是当年的她自己。
默默相对良久,瞿菀儿才慢慢道:“我们……这……不是第一次见了吧?”
风入松无言,好半晌,他才缓缓点头,同时抬手轻拍了一下身侧的梅树。梅树应声簌簌而颤,雪珠和着花瓣纷纷飘落下来,落了满地,连带着他肩上、发上也都沾染不少。
“我……忘了很多事……”犹豫片刻,他终于开口解释,声音沉涩而郁滞:“直到今年七月,我忽然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叫我……哥哥……哥哥……”
那个梦,让他忽然发现,原来他所以为的理所当然与习以为常都只是一个假相,真相潜得很深很深,深得他让他无法想象,也让他陡然发现,原来他